第2章 唤灵有假 未曾中毒

  晨雾缭绕玉露山庄,洒扫声中夹杂着一路小跑。
  敲门声惊醒屋内女子,床上放赖者用手指戳醒床边陪护之人。
  少顷,门开。盏盏手持信笺,裹着寒气闯入屋内。
  床上帷幔掩映,人影斑驳,传出簌簌之音。
  罗绮阅信数遍,眉头紧锁,回到床边商议,“楚孑重伤,请我回城医治。”
  床内人影忽停,“你是医师,都听你的。以我眼下情况,三五日内应无恙。”
  罗绮迟疑道,“除重伤外,还有奇毒在身,急需解药……”
  帷幔开合,内里探出一颗发丝凌乱的头来,唇齿轻启,忽而瞥向传信使。
  盏盏翻起白眼,自顾退走,更将房门带上。
  洛白露暗呼长气,扯开帷幔,翻身坐起,“可知解药为何?”
  罗绮不做他想,“我还不知是何奇毒,焉能先知解药?”
  白露思虑再三,伸出手指往回勾。
  罗绮将信将疑,附耳凑近。
  “什么?”
  洛白露志得意满,倚在床头梳理秀发,徒留罗绮面色红白互换。
  茶盏时间,白露盘好发髻,放回铜镜,见罗绮仍在原地,调笑道,“问心之毒而已,你应该不陌生的。”
  罗绮深吸几口凉气,斜了白露一眼,“我的确不陌生。可你所谓的解毒之法,太过荒诞。”
  白露嗤之以鼻,敲打床边一处机关,唤来苍荷奉上洗浴器具。
  罗绮不信归不信,仍帮苍荷一起辅助某人梳洗。待侍女退走,洛白露大言不惭,“我中过毒,也解过药。荒唐归荒唐,那的确是最简单的解毒之法。”
  罗绮愠怒,“你的毒解了?”
  白露呼吸一滞,“缓解也是解嘛!别太在意细节,等我有幸再进一步,此毒不足为虑。”
  罗绮起身踱步,沉思半晌,忽而恍然,“原来如此,难怪楚凡走前没来见我。”
  洛白露两眼发亮,“没去见你?那解毒之法是誊给谁的?”
  两女对视半晌,终究罗绮不敌,转身筹备一应吃食。
  饭后饮茶之际,洛白露耐不住性子,“你怎么赖在我这不走?难道想看他病死?”
  罗绮挂起冷笑,“我又没解过毒。要不你去?”
  “我不!我这样子见不得人的。万一走漏风声,只能抓来林楚凡大婚。”
  洛白露摇头如拨浪鼓,将本就松散的发髻甩得歪斜,更显慵懒。忽而两眼放光,“如此好事,你不抓紧时机再续前缘,还想推给我。为何如此谦让?”
  罗绮笑容更冷,寒光逼人,“我不会解。”
  “不会?还是不愿?我可是将秘法和盘托出了。以你红袖馆之造诣,理应如虎添翼,如鱼得水才是。”
  洛白露打破砂锅问到底,惹罗绮不快,怒道,“我解不开!”
  白露不信,“你这种人,难道也在乎所谓名节?你们的事儿,林楚凡早就知道。若为救人一命,他未必会在意的。”
  罗绮银牙紧咬,甩手一排银针飞出。
  洛白露立时嗷嗷乱叫,惹来苍荷敲门。
  罗绮生硬回道,“王女身体不适,我正为她推拿气血。命人远离此间,以免打扰。”
  白露周身要穴被制,只觉酸麻痒胀齐上心头,又不敢挣扎太过,只剩惨叫求饶。
  行针五遍,施者与受者尽皆满头大汗,终于平息。
  洛白露面泛潮红,鬓发湿透,喘息道,“你这毒妇,想方设法折磨我。等楚凡回来,定要告你一状。”
  罗绮运灵烘干身上衣物,掏出折扇轻轻抚摸,“那你先要活到他回来才行。”
  白露顿觉泄气,也学罗绮的样子,却不慎将衣服点燃,烧出蜂窝状孔洞,气得捶床,“我认真的。此毒阴损,堵不如疏。林楚凡此去,前途未卜,更不知何时归来。你若痴心苦等,恐怕会憋坏自己。”
  折扇展开,笔墨尽显。
  罗绮沉吟半晌,忽而一笑,“谁说我中毒了?”
  洛白露目瞪口呆,肚子上隆起的衣衫破洞遍布,遮不住水汪汪的律动。
  罗绮回头,正看到一只庞大无褶的灌汤肉包,皮儿薄馅儿大,忍不住扯来毯子盖住。
  白露叹息,“你们一个两个,心思深不见底,倒是演得一手好戏。你若无毒,他忍辱负重,不惜折损修为也要换得解毒之法……”
  二女再次对视,皆看出对方眼中一抹忧色,讳莫如深。
  白露率先醒转,“楚凡不是还有一个逆转气血的法子,不如高价卖给浣风谷。他们为了苟活性命,不会嫌贵的。”
  罗绮立时止住,“不可!此法并无解毒之效,且牵连甚广,一旦泄露,于楚凡不利。”
  “一个自残的法子而已,有什么……”
  见罗绮银针在手,洛白露悻悻闭嘴。
  笔架山脚。
  楚凡与杨百步就唤灵解毒一事商议一夜,反复推敲论证,愈发觉得此法可行。
  林楚凡兴高采烈,全无疲惫之色,当场用余下药人验证所想。
  子曦怀中熟睡着洛青禾,天心怀中婴儿轻声梦呓。
  熊宝居中,协助楚凡调整桌案,护持灵力波动。
  接二连三的失败过后,仅有的两个药人也走到生命的尽头。林楚凡托腮沉思,总觉得自己距离真相很近,却总有窗纸隔阂,捅开一层,还有一层……
  鸟鸣激越,晨雾朦胧,不觉已然天光熹微。
  杨百步病重难愈,满面颓唐,起身告罪欲走。许进打着哈欠,难掩笑意,像极了幸灾乐祸。
  忽而荒草沙沙,枝叶无风摇摆。
  喊杀声四面而起,渐渐近了。
  神谕双杰急掠而回,落在溶洞出口,已然顾不得怀中大小人儿反抗。
  林楚凡从沉思中醒来,扯住许进问道,“怎么回事儿?昨夜药人围攻,你们提前得知消息;现在喊打喊杀都近前了,反而一点儿消息也没有?”
  许进满脸菜色,迟疑道,“此前修整许久,门下弟子多有警觉,加之药人混沌,不知掩藏,这才提前获悉。
  昨日鏖战许久,众人疲敝,加之夜晚露重,晨雾浓郁……一时不察,也是有的。”
  林楚凡气得摔冰,“眼下如何?你们除了药人、血竹帮之外,还曾招惹什么人?接连遭受围攻。”
  杨百步断然道,“不曾!本门向来急公好义,鲜少与同道结怨。此番来犯,恐怕绕不开血竹帮。”
  熊宝散去寒冰桌案,环绕高台凝出参差护栏,以期阻敌。
  林楚凡被搅扰好事,气急败坏,“如此后路断绝之地,也不知你们逗留什么?更集结许多流民。”
  许进怒气上涌,目视天心,张口欲言,被师尊拦下,“本派既已归顺,眼下还需大人发号施令。”
  林楚凡拍了拍衣袖,“我不是来夺权的,你们照旧。此处几位修灵高手熬夜钻研解药,眼下不宜再战。或可收缩战圈,轮流修整,以逸待劳,静候强敌。”
  许进含怒将命令分发下去。流民惊醒,就地埋锅造饭,似乎即便死也要做个饱死鬼一般。
  罗绮思量再三,为洛白露留下三日药量,默默领着盏盏离开玉露山庄。二女均未动用身法,行程缓慢,沿途似乎商讨些什么。亦或是罗绮授艺也未可知。
  回到红袖馆时,已近晌午。
  泠杳耐着性子陪师姐用些茶点、热汤,然而吃食根本堵不住她的嘴,唠叨起来没完。转述病情之余,数次撩拨盏盏答话。后者闷头进食,一声不吭,什么话也套不出来。
  忽而门板碎裂,一道人影冲入,撞翻桌案,汤水洒了满地。
  罗绮脚下轻点,带着座椅向后飘出,单手举着汤匙,抬眼看向来人,“我还没有吃完。”
  泠杳爱惜衣物,不惜崩碎身下座椅也要出逃,难得还带走了盏。
  赵双簧面色如其名,蜡黄中透着惨白,“你这女娃,传信求医已有数个时辰,怎么还在此处贪嘴?”
  盏盏端着自己的碗默默上前,接过罗绮手中汤匙。
  后者掏出手帕擦拭一番,幽幽言道,“前辈大病初愈,还需静养,不宜嗔怒,更忌须发皆张。别回头楚孑还没医好,您先走一步,城中大事无人执掌,岂非憾事?”
  白日本无客人到访,门外却响起洞箫之音。
  唐小青笑脸入内,先将师叔扶稳坐好,后不知从何处端出一碗茶来,恭恭敬敬送到罗绮手边。
  罗绮神色稍缓,接过茶碗一嗅再嗅,终究没喝,“你也是来求情的?”
  唐小青笑容不减,“不急,我先高歌一曲,代师叔赔罪……”
  泠杳忽而从侧面窜出,夺过师姐手中茶碗,连拉带拽往外走,“唱歌改日都行,病人耽误不得!师姐,你说是吧?”
  同门多年,泠杳的小心思被罗绮一眼识破。后者不由心生感慨,洞箫吹得如此清扬之人,唱歌竟然这般难听。
  行至廊道拐角,罗绮忽而驻足,抬望天光,“将楚孑抬出来吧,此时日光正好,可助他疗伤。”
  众人半信半疑,只得照做。
  浣风谷一老一少,分前后抬着担架出得门来,其上竟是一只刺猬?不,是个形如刺猬般的人。为免丢脸,赵双簧刻意退去附近打杂的小厮。
  楚孑状若昏迷,却又痛哼呻吟。他周身遍布漆黑色牛毛细针,竟然一滴血也没流。
  罗绮对此手法惊为天人,恨不得立时飞到林府当面向便宜婆婆求教。
  “泠杳所言不错”,罗绮绕场而走,“此伤诡谲难除,贸然处置难免伤及无辜。为求稳妥,不如将中了针的血肉挖去,静待新肉生出,定能无虞。”
  “咳咳……”
  赵双簧未及发怒,担架上的刺猬恰巧醒转,“别,罗绮,求你,别挖血肉。这伤是熟人做的,你去向她求个情,一准儿能解我痛苦。”
  罗绮垂首凝视,这还是往昔那位俊朗飘逸的人杰么?
  此伤虽重,却未危及性命,疼痛煎熬在所难免。若换楚凡在此,也会这般……摇尾乞怜?
  罗绮被自己心中冒出的词惊到了,轻轻摇头。
  不会。若林楚凡身中此伤,早就疼得破口大骂,满地打滚,甚至破罐子破摔,自己动手拔针……
  若知晓自己能治此伤,恐怕还会把脸一抹,花言巧语纷至沓来……
  不会的!换做楚凡,根本不会身受此伤。罗绮联想起洛白露所言所行,结合师妹转述,以及亲眼见到夜剑化针,心中五味杂陈。
  这便是自己曾经托付终身的人么?竟然如此……冷血?为达目的,不择手段,遑论礼义廉耻。
  “啊……嚏!”
  笔架山溶洞内传出震天响的喷嚏声,吓得洞外平台上的战斗停了数息。
  待众人回望,见无事发生,立即扭脸投入战斗。
  林楚凡揉着鼻子坐起,“一定是有人想我了。”
  洛青禾忙将双手背后,死死捏住一叶荒草,“是啊!外面的人都想死你了。睡好了就快些起来,没有巫术控场,我们的劣势更大了。”
  楚凡细细回忆鼻尖萦绕的一丝甜味儿,一时想不起在哪闻过,回道,“我才刚睡下,他们就打上来了!天心和子曦呢?”
  洛青禾揉搓许久,将草叶毁尸灭迹,这才恢复往日习性,“三胖子,快点!对方又来人了,天心与子曦合力将其引开,我这才有机会喊你。熊宝还要照看星星,而且冰墙拦不住药人,还是你的火术顶用。”
  见某人不为所动,青禾双手齐出,扯着袖子往外拉扯。
  林楚凡醒神完毕,顺势跃起,反拽着青禾向外急掠。不知何时,他的身法已经超过洛青禾。
  洞外喊杀声不小,却分成两个腔调。一者由药人喉头挤出,低哑嘶吼,不似人声。二者由劈山派带头,每每出招劈砍,必接上一句呼喝,似乎在给自己打气助威。
  昨夜倒映月光的平台已然凌乱,血迹,冰渣,碎肉凌乱满地。躲闪、追击时一脚踩上去,还能挤出滑腻的声响。
  冰熊护着襁褓躲在洞口附近,背靠山壁,间或喷出寒气加固四周护栏,得空单掌拍地,凝出一层冰晶偷袭。
  常有失足者跌倒,继而被敌人或同伙攻击,甚至丧命。
  林楚凡审视再三,确定自己没有看错。此番进攻方有两种人,除药人外,更有许多修灵入门者,手持竹筒进攻。
  这群人也是受到熊哥重点关照的,但凡失足滑倒,必遭身旁药人猛扑,或咬咽喉,或扭脖颈,幸存者极少。
  药人疯魔,敌我不分。
  青禾抽出衣袖,小跑过去抱起婴儿,回头怒骂,“死胖子,发什么呆?快打!若非我实力不济,不宜混战,哪轮得到你?”
  你实力不济?也许吧,一分为二之后,实力有所跌落在所难免。
  林楚凡摇头散去心中遐想,双手翻飞,一左一右送出两条火线。火线腾空渐长,越过人群落入高台之下。
  霎时火起,林雾蒸腾,惨叫盈野。
  敌人以竹为武器者,见势不妙,转身即走,留下药人垫后。
  劈山派弟子作势欲追,被许进拦下,偕同灾民精壮者专心清理高台之上的药人。
  得火术支援,攻守之势逆转,众人备受鼓舞,很快将高台清理一空,唯余满地斑驳血影。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