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红颜傍水 马踏酒囊

  陈清霜策马冲到庄园门前,忽见远处火光大作,浓烟四起,着实吓了一跳。
  一路狂奔,夜风拂面,她已冷静下来,心知不可为家族惹祸,连忙将坐骑藏入路旁林中。再出来时,已经扯下一截布料蒙住头脸,提枪纵起,越墙而入。
  不知名庄园内,更是纷乱异常。
  起火源头尚不明朗,各处小院无知无觉,依旧歌舞升平,推杯换盏。
  临近火源的院落里,时常冲出几位忠心护主的家丁、侍卫,或端盆,或提桶,一路吆喝救火,半路就被人扭断了脖子。
  或有嘉宾闻声出来查问,立时会有手持竹棍者上前安抚,戏言有人醉酒,心生幻觉云云。
  说来也怪,火势分明起于温泉之侧,屋内却并无太多热感。
  紫烟一手归拢凌乱的发丝,一手拉扯破烂的衣裙,抬脚将身上的胖肉踹远,冷然问道,“你们哪来的药酒?”
  陈家两位侍女挺着肚兜,一人手持玉壶,一人捏着半个杯盏,不知谁是姐姐。
  手持玉壶者将壶口折断,剩余酒水洒了胖肉满身。
  另一人扔掉染血的瓷片,伸手将紫烟扶起,“是我家姑娘从翠衣巷借来的。可惜见效太慢……只好将他砸晕,这酒恐怕用不上了。”
  紫烟摇头苦笑,难怪闻着熟悉,回手从脑后拔下一根发簪,像匕首一般拎着,刺向胖肉喉间。
  “不可!”
  此女将酒壶丢开,令紫烟更分不清二人,但闻,“我姐妹二人奉命护你一二,断不可因此为家中惹祸。此人身份特殊,如今你已嫁为人妇,难道想……”
  “糟了!外面似乎走水啦!”女子扯来一件外衫披挂在身,连忙提醒争执的二人。
  紫烟收回发簪,步履蹒跚地来到窗前查看,雾气与烟尘搅扰在一起,影影绰绰似有人影往来晃动。
  陈家侍女穿好衣衫,同来窗前观望。
  紫烟缓缓将发丝盘起,建议道,“屋内外有温泉水道连通,你们姐妹可潜水逃离此间。路遇行人莫要逗留,及时寻你家姑娘汇合。”
  二女对望一眼,有些放心不下,“你不一起走吗?万一他醒来,你一个人……”
  紫烟认真拉扯着如同布条、渔网般的衣裙,苦笑半声,“若不留一个活人看顾,万一他被火烧死,你们说的祸端仍在的。”
  陈家两女虽未尽信,眼下并无更好办法,只得穿衣下水。
  临行前,紫烟忽然将二人叫住,“若有人问起今夜之事,你们只记住杯盏碎裂之前即可,推说离场太早,不知后情。”
  一女闻声面露惊疑,幸被姐妹按住,“我们姐妹记住了。齐夫人保重。”
  “哗啦……”
  目送陈家侍女潜水出逃,紫烟嘴角上扬,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流。
  她被自己气得大笑,笑得累了,又蹒跚着挪到胖肉身边,将其翻了个身。
  紫烟端详着憎恶的胖脸,指甲轻轻刮过眼眶,反手一个耳光抽了上去。
  “啪!”
  洛奇脸上的肥肉波澜起伏,人竟然没醒,看得紫烟愣神,似乎林楚凡脸上肥肉也不少,若是也能抽上一耳光……
  紫烟使劲儿摇了摇头,回望窗外火光与人影,暗叹一声,将晕倒的洛奇剥得一丝不挂。
  反手入怀,掏出项链底端一颗晶莹吊坠,又摘下一只耳钉捏在手里,刺向吊坠尖端。
  几次三番不得而入,紫烟气急,手上红光一闪,耳钉连根刺入吊坠。
  “啵!”
  拔出耳钉带出湿润的声响。
  紫烟连忙侧身,将吊坠中晶莹透明的液体逐一滴入洛奇的七窍。滴液过程稍显缓慢,紫烟唯恐此人装晕,反复抽打多次,直到面颊红肿,更显肥硕。
  终于滴尽,吊坠在指间化为亟粉,散落二人身前。
  望着窗外越来越近的火光,紫烟神情略显恍惚,仿佛回到翠衣巷重建之前,第一次火起的夜晚。
  自嘲一笑,紫烟起身搬来附近桌椅,尽皆堆在洛奇身上,似乎稍显不足,又将屋内高燃的烛火聚拢一处。
  刚要推倒,想起陈家侍女姐妹之言,深以为然。
  苦笑半晌,紫烟狠狠抽了自己两个耳光,拎起地上一条人腿,拖入温泉水道,半身没入。
  家具、烛火同步搬移妥帖,紫烟蹲身水道,再看一眼这历经千刀万剐而成的容颜,浅笑躺倒,紧贴洛奇肉身。
  笑声清脆,逐渐放大,终究惊倒一地烛火。酒水、桌椅紧跟着燃起烈焰,浓烟滚滚中,笑声终究被惨叫取代。
  笔架山脚,高台之上,轰然炸响。
  声如雏鸡破壳,只是鸡与蛋壳都有些大得过分。
  红色光辉拔地而起,直上九天,最终淹没在冥冥夜色里。
  劲风扑面而来,令人躲闪不及,裹挟的尘土擦过脸颊,留下殷红轨迹。
  流民有好事者星夜不眠,躲在屋舍角落围观,被炸响吓尿,再想躲避已然不及。气流冲撞而来,掀飞各色人影,遇墙而止。
  “咳咳……天杀的林楚凡!你不是说,这次必不可能炸么?”
  杨百步浑身染血,剑鞘裂开一个大口子,仍拎起来指着某人大骂不止。
  身上传来咒骂之声,许进挣扎半晌未能站起,只得抓挠胸前的大脚。
  林楚凡从冰熊身后探出头来,笑得十分畅快,“杨掌门睡醒了?说来也怪!适才我们口口声声试探阵纹极限,眼看子曦编结绿藤盾防护众人,唯你劈山派弟子靠得最近,防护最少,本以为是艺高人胆大,未曾想到……唉!怎么只剩掌门一人了?”
  许进终于挣脱踏胸大脚,刚爬起半个身子,闻声气得咳喘不止,再次跌倒。
  “我是谁?”
  “这是哪里?”
  “你们做什么?”
  高台上传来嘈杂话音。
  众人循声望去,但见阵图不复,阵纹尽毁,唯余一群蜂窝坑洞边缘塌陷,碎石中站起一个个枯瘦如柴的俘虏。
  俘虏们上摸头脸,下摸脚踝,满脸茫然地爬出坑洞,左顾右盼,如同惊慌野兽。
  林楚凡细细数过,成功率接近五成,甚为满意,“杨掌门,子曦执事,你们的好事儿来了!青禾,挑选一些合用的流民一起,上前辨认身份,加以安抚。别闹出乱子来!”
  洛青禾听说任务有子曦参与,格外积极,连忙将襁褓送回天心怀里,蹦蹦跳跳地挑选那些没有吓尿的人。
  杨百步捏紧剑鞘心疼半晌,终究忍住怒气,暗示许进主导纳新之事,自顾凑到林楚凡身旁,闷不做声。
  眼见俘虏们顺利接收整编,天心舒缓一口长气,凑到楚凡身旁问道,“似乎有近一半的人炸死在阵中,可是我灵力充得太多?”
  林楚凡咧嘴一笑,“按照我的设想,如此剧烈的能量爆炸,理应全部炸死才对。如今剩下一半,已然赚到。”
  天心眉眼疏朗,忽而心生不忍,摸着面纱问,“如今阵图尽毁,再想布置恐怕难了。”
  林楚凡大手一挥,“此图我已烂熟于心,顷刻之间即可完成。适才我们试探的是阵纹极限,平时使用绝无此等威能。不过耗材还需调整一番,总不能每次都挨个坑洞里扔石头、扔碳条吧?”
  杨百步终于抓住机会,“此事容易!我劈山派弟子众多,专精往来搬运。林大人不必忧心,老夫愿为此事助力。”
  天心见杨老头凑近,连忙抱着婴儿退后。
  林楚凡上下打量半晌,终究开怀大笑,“杨掌门如此盛情,本官却之不恭。眼下急需布置新的阵图,还请杨掌门不吝打洞?”
  熊宝抬头怒视,『好不容易挖出那么多坑,你一次就炸个精光,如今还要布置,炸上瘾了?』
  楚凡但觉面皮刺痛,连忙蹲身解释,“阵图已大成,且经过多番验证。如今只需将营地外围用阵图封锁,多布坑洞。届时药人来一个,咱们救一个,来两个咱们救一双……此消彼长,胜算在我。血竹帮必如土鸡瓦狗,弹指可灭!”
  冰熊愈发疑惑,大眼睛怒瞪许久,『小凡子,你什么时候也能读懂我的心思了?』
  嘶……
  林楚凡倒吸一口凉气,冷汗涔涔而下,忙以阴火覆盖双目,全身扫视,“总之,给阵图挖坑的任务交给你们了。本官急需闭关稍许,坑挖好了再喊我。”
  林楚凡丢下一句话,跑得比兔子还快,直接冲进溶洞裂缝。
  熊宝呜咽一声,目视天心,扭头摆向楚凡离去的方向。
  天心点头示意,飘然落向缝隙边缘,隔着入口为楚凡护法。
  炽焰城东。
  纵马冲到山庄门前时,陈放山终于松了一口气。庄园大门尚在,看来清霜尚未疯到不管不顾之境地。
  挺枪跃马,直撞院门。
  “轰隆……”
  一队骑兵鱼贯而入,马蹄踏碎断裂的门板。马上将领怒吼,“城防营例行巡查,闲杂人等回避!”
  刺斜里冲出一队家丁,领头之人醉眼朦胧,“哪里来的兵痞?吃了熊心豹子胆!这可是四……呃!”
  陈放山轻夹马腹上前,倒转钢枪捅入那人口中,立时鲜血四溢,牙齿滚落数颗。
  放山马上怒骂,“狗仗人势的东西,瞎了你的狗眼!后院火光冲天,浓烟横飘十里,你们不想着救火,反而阻挠兵务。再有拦路者,一律冲杀不问。”
  身后众骑高声应是,提缰纵马紧跟先锋前冲。
  骑兵过境,将庄园内的甬路拓宽近丈,奇藤异草折损无数。
  途经各处小院,时常冲出一两个酒蒙子拦在阵前,尚来不及说一句整话,便被马蹄踏过,非死即伤。
  一路横冲直撞,陈放山终于来到火源近前,但见一群手持竹棍的护卫,围着两位衣裙濡湿的女子攻杀。另有一青衣蒙面者贴身护卫二女,枪如银龙摆尾,独战竹棍群贼。
  家传枪法映入眼帘,陈放山心中大石落地,抬臂射出长枪,立时穿透一护卫的后背,将其钉在原位。
  身后众骑见微知着,立即变阵围杀竹棒护卫。
  玉露山庄的医患关系仍旧紧张。
  洛白露夜晚困顿嗜睡。
  罗绮眼见某人节食未果,身体日渐丰润,建议多加走动,强身健体。
  白露以日间人多嘴杂,不宜暴露病情为由,推脱夜间行走。结果到了晚上,抱住枕头就不松手。
  银针刑罚已然不足以恐吓某人,罗绮摇头轻叹,“难产可是会死人的!你究竟明不明白?”
  洛白露脸埋在被子里,嘟囔了什么,听不清。
  忽而敲门声起,苍荷提着灯笼入内禀报,山下某处火起。
  洛白露像个脱水鱼儿一般坐起,吓得罗绮连忙用手按住,“早产也不是这个身位,你注意点儿!”
  白露完全听不进去,详细问过火情,忽而愁苦起来,“我这身子又看不得热闹,这火烧得真不是时候!”
  眼见苍荷提灯不退,似乎欲言又止,罗绮开口发问。
  苍荷支支吾吾,“日前四殿下送来请柬邀请王女赴宴,我依照王女令谕将之回绝。眼下看起火的位置,离举办宴会的庄园……很近,而今夜正是赴宴之期。”
  洛白露兴致缺缺,“洛奇那小子鬼得很,起火也烧不到他。说起来这名字和你投缘,若非林楚凡挡在中间,我真想把你嫁了,做我弟媳妇。”
  罗绮冷然一笑,“恐怕你到时候会痛失一个兄弟。”
  苍荷眼见插不上嘴,急得跺脚,硬着头皮道,“此火蹊跷,王女不如照看一二?”
  得白露示意,苍荷如竹筒倒豆,“赴宴之人众多,且良莠不齐。传闻四殿下勒令附庸齐鸣渊携夫人同往,其心昭然……如今又走了水,恐怕不祥。”
  白露哑然,“你何时离过山庄,怎么对城内之事了如指掌的样子?”
  苍荷脸一红,小声嘀咕,“听盏盏说的。”
  罗绮更惊,“盏盏绝非多话之人,你别是被骗了。”
  宫女跺脚,“盏盏从不骗我!她也是路过鸣蝉门外,听里面的客人说……”
  罗绮早知鸣蝉的贵客是何等人物,立时抬手止住话语,“盏盏人呢?怎么见她进来?”
  苍荷气势一弱,“她在院里和林大人大眼瞪小眼呢!我说那是林楚凡他爹,盏盏不听,更不信。情况紧急,我只好先来禀报。”
  白露旁听半晌,若有所思,轻抚小腹劝道,“不如你替我走一趟吧!持我手令下山一探究竟,若有万一,还请你看我面上,照拂舍弟一二。”
  罗绮的心思已经转到‘齐鸣渊携夫人同往’一句,接过手令,闪身即走。
  白露拍案将其叫住,“顺便传令城中,捉林楚凡回来大婚!我压不住了。”
  幻影破碎,罗绮真身回首,“你压不住什么?”
  “就是这个!”洛白露一脸破罐子破摔的表情,松开双手,张开怀抱。
  嗡……
  细碎之音席卷宫殿,室内明亮更胜白昼,惊呆了医师与宫女。
  白光刺破窗棂缝隙,映得满院斑驳。
  比赛瞪眼睛的一老一小同步扭头,惊为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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