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流言蜚语

  之风别院,林楚凡的小院。
  床上躺着昏迷不醒的火苗;旁边轮椅上坐着提壶端杯的林飞。
  荆沐雨拎着雨伞趴在门外,偷偷向屋里探头探脑。
  茶几两侧各有一蒙面纱女子端坐,一个白衣,一个青裙。
  边上静坐一鹅黄花袄小姑娘,齐刘海儿紧遮蛾眉,面色不愉。
  屋中跪着一位宫女,旁边一青绿衣衫的书生满地蹬腿儿哭诉。
  原本这书生也想跪下,奈何无人敢受此礼,只好坐地撒泼。
  但闻书生诉苦,“没带他回来,是我不好,可我真不是有意的。谁知有那么多人用箭射我,还有人半路抓我。后来,我后来吓得晕倒。再醒来,楚凡已不见了哇……”
  宫女苍荷连忙接话,“后,后来之事公主并不清楚,还是由言说……”
  此女斟酌用词,将山洞疗伤、归途遇袭等事讲述清楚。
  众人凝神细听,并无错漏,一切都那么合情合理。
  唯有楚夕凝着锐利目光,看得苍荷惭愧低头。
  林楚夕无意责怪,怎奈读到青荷以藤蔓传输生机,助楚凡起死回生一事,难以冷静。
  原来那日错手捏碎瓷杯,以及罗绮行针失误,并非偶然。林楚凡竟真的出事,幸而青荷手段神奇,竟有起死回生的神效。
  林楚夕转惊为喜,亲自下场将一对儿主仆扶起,“好啦!无人责怪你们。发生这种事儿,谁都想不到。之前,在碎冰城学棍法时,楚凡也被人掳过。途中遇到郡主姐姐,两人辗转月余,到底摸回碎冰城。”
  楚夕将二人安置在旁边桌角坐下。林飞转去倒茶。
  听大小姐继续忽悠,“这次有熊宝在旁,还带着不少伤药。以他如今修为,定会平安归来。大家放宽心,我已经算过一卦,阴阳调和,主大吉。咱们将别院之事办好,静候佳音即可。”
  洛青禾可怜兮兮,皱巴的小脸梨花带雨,怯生生地偷看罗绮。
  楚夕既已放话,显然不怪她了。可还有个名义上的妻子阴沉面容,委实有些可怕。
  青禾小心翼翼说道,“我,我已求得父王派御灵司众人携同清风关守军绕场搜索,想必很快会有结果。”
  本是一句安慰之言。谁知那青衣女子听了,噌得一下蹿起,两步闪至面前。
  但觉目光审视如冰寒刺骨,洛青禾如坠冰窟。
  “罗绮!”
  无梦低沉一语,清冽寒凉。
  罗绮深吐长气,面纱轻摆,转身离去。
  林楚夕尴尬一笑,取出手绢为青禾擦干泪痕。
  苍荷自知多说无益,躲到角落宽衣解带,归还青夕甲,“承蒙小姐厚爱,苍荷拜谢。可惜未能助力令兄……”
  林楚夕宽慰道,“你们保全了公主,便是对他最大的帮助。否则,即便他活着回来,保护公主不利之罪名,恐怕也承担不起。”
  忽一阵香风飘来,青衣飞扬。
  罗绮去而复返,手捏折扇,皓腕环着楚氏所赠玉镯。随手丢小包裹入楚夕怀中,身后背着一个大的。
  叮嘱道,“其中是林飞与火苗的伤药,备有护理要略。我有事出门,她们托付给你。”
  这还是她初次对楚夕如此冷落。
  后者不以为意,趁机读些东西,更加皱眉。转手将包裹丢给林飞,将刚入手的青夕甲推出。
  林楚夕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我与郡主不便外出,你若想我安心,便将内甲穿好。若是伤到星点儿,楚凡可要心痛的。”
  罗绮袖口轻摆,迟疑再三,只得伸手接过,点头离去。
  无梦轻叹一声,抽出腰间墨剑寸许,手指反复轻抚。
  炽焰城风月场内立时多了两段风流公案。
  当先一桩颇具风韵。传,梁尚书府小姐与大王子洛云朝夕相处,日久生情。某次醉后共赴巫山,同赏云雨,自此一发不可收拾。
  据知情人透露,梁小姐忧虑珠胎暗结,曾借拜访之名,暗请红袖馆罗绮诊治,更求取许多避子法门。
  流言一物,难分虚实。越稀奇古怪越有人愿意相信。
  梁府书房,梁博大发雷霆。
  门口跪倒三人。老头正拿藤条挨个抽打,男女不限。
  光抽打还不过瘾,老大人口中念念有词,“老夫为避嫌,专门称病告假在家,躲开围猎一事。你们三个没用的东西,又做何种蠢事?竟惹出此般祸患。说,说啊!”
  “爷爷,我认为此事实为谣传。大姐她不是那样的人……”
  梁习还未说完,立即迎来一顿狂风骤雨般抽打。
  此子衣衫开裂,冬衣不厚,脊背一片血肉模糊。
  许是他眼睛长得不像,老梁怒火攻心之下尤为狠绝。更边打边骂,“她不是那种人?那她是哪种人?你以为我没告诫过她?可她信服么。自以为天衣无缝?先前无人说破,并非无人知晓,只是看我一张老脸的份上,佯装不知罢了。”
  老头歇斯底里,反手狠抽自己脸颊,啪啪作响。
  自扇耳光并不耽误训话,“静待你二人终成眷属,此事便无伤大雅。不曾想竟被人提前戳破,闹得满城风雨!如今国主即便想装糊涂也不能了。贪墨案刚过,朝中风波未平。且看着吧,总会有人拿此事大做文章。”
  或许是打得累了,老人家摔了藤条,气喘吁吁落座,久久不能平抑。
  梁红叶跪在兄弟中间,一样被打得皮开肉绽,红色长裙更显鲜艳。
  旁边梁文亮眼珠极转,“祖父容禀,此事,妹妹可能是被殃及。我听梅府公子说,此次围猎三王子曾对林楚凡出手;想必大王子不会无动于衷。听闻林楚凡至今未归,已在猎场失踪。恐怕有人暗中记恨,才做出此等上不得台面的毁谤之言。”
  哗啦……
  瓷杯茶碗碎一地。
  梁博震怒,“毁谤之言?你自问她,可是毁谤?”
  梁红叶跪伏在地,秀发披散,遮挡凝重双眸。下颚用力咬破上唇,红色汁液滴滴浸入地毯,不曾吭一声,动一下。
  梁文亮意犹未尽,“祖父息怒,且听孙儿说完。只要我们不承认,谣言是没有证据的。说毁谤,便是毁谤。况且随此流言传开的,还有另外一事。”
  这便是第二桩事。
  且说当日之风别院遭遇匪徒袭击,焚毁大半。实乃三王子洛宣携手门客,自编自演一出闹剧。
  三王子其人,并非文弱书生,更无体弱多病。搅扰别院,矫揉造作,趁机接近郡主,继其兄未竟之业。
  门客自发动乱,巧设时机,舍生忘死甘做主人求偶路上垫脚石云云。惟妙惟肖,俨然亲身经历一般。
  梁博回想起这第二条消息,逐渐冷静。看一眼跪倒在地的小眼睛,神情缓和不少,“你有何想法?速速说来。”
  梁文亮适时进言,“既然事涉两位王子,又皆与聆风郡主牵扯。我们不妨推波助澜,将和亲之事翻出,搅扰一番。趁机揭露他们兄弟,为情也好,为储位也罢,终归反目成仇。只要爆料足够精彩,够引人注意,大可将小妹一事慢慢淡化。只要日后行事谨慎,尚有挽回余地。”
  老梁心中一动,缓缓点头,“甚好!如此可引动双方彼此攻讦。只要水够浑,我们总能摸到大鱼。哈哈……此计甚妙!文亮,随我入后堂。你们两个,罚跪到申时!”
  老梁亲手牵着长孙踱步后堂。
  梁习暗松口气,“姐,放心吧。大哥妙计,定能保你声名不失。”
  梁红叶长发铺地未有寸动。若非呼吸沉闷,清晰可闻,梁习险些怀疑姐姐已经……
  类似情景,一样发生在梅府,王宫……众人反应不一。
  梅震自贪墨案失利,一直憋着气。
  这次抓到时机,大有重振旗鼓与梁大人一决高下之意。三王子见外公兴致颇高,自然乐见其成,心下稍安,不复忐忑。
  王宫内,凉妃絮絮叨叨责令洛云,今后不可与表妹来往过密,一切等大事落定才好计较。
  洛长风藏身偏殿,无心修炼,将密报反复看过,愤而毁之。
  坊间传谣津津乐道,流言蜚语满城飘摇。
  罗绮身披漆黑斗篷,挂起浅白面纱,手持折扇,背负包裹,听着街边风闻,冷笑走出炽焰西门。
  她躲过守军视线,直取清风关方向,一纵即逝,唯余一串缠绵幻影。
  虎穴之内。
  林楚凡缓缓摇头,不愿相信。
  唤灵大会上,自己被毒血限制,彼时毒物有效。
  翠衣巷时之所以无效,乃是问心所迫,琢磨自损的逆血脉法,顺势将毒逼出。
  此与天心所言并不一致。
  天心仍不放弃,缓缓道来因由,“原因可以有很多!
  比如,他年事已高,身体衰老退化,无法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比如,虽不怕涣灵散,但仍需进食。长久饥饿损耗身体元气,即便是灵阳、灵云境界仍难逃此劫。
  比如,天泪惹人觊觎,他不敢随意托付,终于等来你这容纳别人灵媒的怪胎!”
  天心越说越玄乎,林楚凡险些相信。
  回想起那苍老破败的容颜,慈祥的笑容,缅怀的目光……还有临终转托遗言时,对于信仰的狂热追求。
  林楚凡委实无法将天纹前辈与阴谋诡计相提并论。
  他并不隐瞒自身想法,“即便如你所言,他不怕涣灵散,却因身体原因被迫囚禁。这与他生命垂危,临终托孤,并不冲突!
  他当年可是为了你们教,找那劳什子酒杯茶杯,才导致被囚禁。等不到你们救援,挨到生命垂危之际。临死之前,将重要事务托人交还门派。如此忠贞不二,矢志不渝,舍己为人,大公无私的事,你怎能疑神疑鬼?”
  红袍之下,香肩颤抖。
  冰熊见状,凑来到天心身旁,就地刻画一线,隔开林楚凡。
  『我们两个统一阵线,我相信天心。』
  后者破涕为笑,轻拍冰熊大头,如同拍打老虎一般。
  天心稍感安稳,悉心传道,“那是因为,你还不知灵云境界究竟多么玄妙。你以为灵魂化形,神魂离体,是凭空而来的奇妙能力?这都要基于灵阳三关最后一道,人与灵媒合二为一。
  那化形的灵魂,就是灵媒。是以灵媒为载体,人魂力量的展现。如果他步入灵云境界,哪怕只是初境,刚过那条门槛,也可将魂魄藏入‘天泪’。你可知我为何担心了?是我多管闲事!”
  林楚凡气得咬牙,仔细琢磨半晌,不由看向熊宝。熊宝恰巧也在看他。
  难怪高境修炼者不用活物做灵媒。这么大一个,合为一体,除非是把我吃到熊哥肚子里。
  天心见微知着,“你就别想了!凭你那糟糕资质,若无天泪辅助,此生修至灵月,皆是先人保佑、祖上积德。”
  听闻天心挖苦,林楚凡非但不气馁,反觉豁然开朗。
  他才灵星,操灵阳、灵云的心,岂非喝酱油耍酒疯?。
  林楚凡仔细回想天心今日种种表现,尤其是听闻‘移花接木’时诧异的样子。
  忽生一股不祥之感,“你该不会是想说,天纹前辈修至灵云期,可借天泪继续……存活?”
  红袍点头,面纱缝隙处露出狭长细眼,画有血色眼线。
  林楚凡将信将疑,“没了身体,他还活着?那,让我归还天泪……难道你们有重塑身体的妙法?他该不会一直藏我身上,日常偷窥?”
  不知哪句话说得不对,红袍长身而起,袖口一甩。
  天心转到山壁处斜倚,双臂环抱,垂目审视,“你将灵魂当什么?无所不能的天神么?灵魂长时间离体,是很脆弱的。还是说,你与罗绮做了什么见不得人之事!”
  怎又扯到罗绮?林楚凡挠头。
  熊宝偷笑,『不甘心,却又无奈,虽然她不喜欢,却不想别人染指。可是,似乎你才是那个不合情、不合礼的人?』
  林楚凡仔细思虑后又问,“也就是说,天泪不易被发现,藏入体内并非必要。之所以选我,只因我契印不全,可容纳藏魂之天泪?”
  天心见他信服,语气放软,“不然呢?难道一口将天泪吞到肚中,就不能带出黑牢?他大概是看你小,好骗。
  对了,你契印完整,就在左肋之下。天泪如何得进?你那冰熊就没觉得有何不适?一般来说,一个人是无法结契两个灵媒的。”
  林楚凡手捂左肋,“你连我契印都看到了!那里没伤,你看那么仔细作甚?”
  浑然不觉,天泪之事乃是他亲口说出。
  天心微觉尴尬,此题不该问,既然天泪能入,契印自然是不全的。她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冰熊。
  熊哥不负众望,咔咔刻字,『昨夜你被金丝菟暗害,险些瘫痪。天心反复检验多回才取出暗手。你该多谢她。』
  为增加说服力,冰熊取出冰封的金银丝线,顿时转移林楚凡注意。
  天心凝望刻字良久,忽然挥手融冰,狠瞪冰熊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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