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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狭路

  没记错的话,坠落前,似乎看到刘知府带着那群随行官员正要走进练武场。
  宋鼎再怎么失去理智,也不至于在对自己露出杀意后,顺便将三皇兄也杀了吧?
  刘知府圆滑世故,既已目睹她下坠,应当不会再放任宋鼎发疯,在自己的地盘上一次谋害两位皇嗣。
  宋韫揉搓着手指想东想西,脸上青一阵红一阵。
  陈卫理收拾好炉子,闭紧车门,自己披上棉袄往门口一坐,见宋韫坐立不安,出声道:“昭阳,别坐了,赶紧躺着睡会儿,歇一两个时辰,还得继续赶路呢。”
  眼下看似没有追兵,可山谷狭窄,路只一条,倘若守城官回过味,难保不会上报。
  城门距离此处说近不近说远不远,军马矫健,有心来追,也就两三个时辰的功夫。
  越想越坐不住,陈卫理恨不能胁生双翼,好叫他叼着昭阳飞出这片绵延不绝、望不见头的山谷去。
  他偷偷看眼昭阳。
  她已在车角那个简陋的卧榻上躺平,浓睫闭合,在眼角投下两小片阴影。
  睡没睡不知道,但确实是听了他的话躺下了。
  至少能歇歇眼。
  陈卫理背过身捻灭烛火,坐在黑暗中,听着不远处昭阳那颇不平静的呼吸声,心情忽地沉重起来。
  连日来,她很乖,乖得简直不像她。
  饿也不挑嘴,冷也不抱怨,那些挑嘴爱洁的娇气习性,全没了。
  他说不上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以前在京中,她对自己毫不热情,偶尔赴宴碰上,态度也淡淡的。
  当然,他看她好,她怎么待他,他都不怪她。
  她打小长在巍峨宫殿中,容貌生得艳丽无双,又被天下最尊贵的一群人捧在掌心里呵护,真论起来,她是最有资格眼高于顶、睥睨众生的。
  可惜如今育王下了追杀令,连她身边的卫队长都被收买过去。
  她聪敏,明白自己失却仰仗,该低头就得低头。
  这两日,她对着自己不再昂起下巴颐指气使,反而动辄就笑得可怜可爱,未尝没有讨好他的意思。
  念及此,陈卫理搭在膝头的手指渐渐蜷起。
  不是他小人之心,而是经过交趾这一遭变故,他终于琢磨透了一件事。
  昭阳这只高傲的凤凰,若非跌落凡尘,跌了个头破血流,否则她是绝不肯冲他收敛傲气的。
  *
  寒风凄凄,两人在黑乎乎的马车中一坐一躺,歇了没多久,山谷里送来阵阵马蹄回声。
  陈卫理侧耳听见,精神为之一振,登时抓起手边的茶杯,往炉膛间一泼。
  火星吸着水,哧啦发着声响暗下去。
  宋韫听着四面八方的马蹄声,心瞬时提到嗓子眼。
  她掀开毯子,摸黑爬起来,双膝着地蹭到陈卫理身边,嗓音打颤,险些咬到舌头,“四哥。”
  陈卫理下意识将人往怀中一搂,尽管也紧张,但在发觉掌下人的身体僵硬抖颤后,硬是挤出一声笑:“不怕,许是过路的。”
  话虽如此说,可那马蹄声整齐划一,显然是受过训的。
  他紧紧布帘,在黑暗中思索片刻,又见蹄声逼近,想了想,还是觉得不放心。
  打开门,轻巧跃下马车,抱出宋韫,探手摸出腰间马鞭,连马带车牵到悬岩外的山道,朝着马屁股奋力一抽。
  马挨了鞭子,嘶鸣着挥蹄朝前狂奔。
  陈卫理攥着马鞭,返回宋韫身边,摸摸她胳膊和脑袋,发现她在慌乱中,也没忘记戴帽穿袄,稍稍安心。
  他握住她的手,带她走到悬岩深处的石壁后蹲下,刚藏好,岩外一队人马疾驰而过。
  宋韫贴在寒冰似的石壁上,屏住呼吸,动也不敢动。
  陈卫理探出头,借着微弱雪光,看见过去的队伍人人黑袍负箭,不像城中营军,倒有点像后山上的那群神秘来客。
  他始终想不明白这些人是打哪儿来的、目的如何,心中难免嘀咕。
  观其装扮作风,搞不好是有些气候的山匪。
  不过,山匪有胆量跟全副武装的军士对仗么?
  越想越惊疑,陈卫理索性不再想。
  毕竟眼下当务之急还是得尽快往前走。
  在冬日的山谷过一夜,不是闹着玩的。
  再拐两道弯,就有一户人家。
  他来时还曾在那里借住,主人家只夫妇二人,年老体迈,心肠不坏,再借宿一晚,应当不成问题。
  宋韫攀着石壁,小声问陈卫理:“四哥,现在怎么办?”
  陈卫理有了主意,心也定下来:“还能怎么办?继续走吧。”
  他的脚踝肿得越来越严重,能再坚持多久还是个问题。
  他必须在脚彻底不能动之前,带昭阳赶到钦州驿站。
  宋韫咬紧牙关随他站起来。
  这两日她动脚走过的路,都快赶上前世一辈子走的了。
  其实在成衣铺子后巷时,她的脚和腿就已失去知觉。
  被陈卫理抱上马车那一刻,她虽然有点怕太过张扬,但心底其实是庆幸的。
  她十四岁的身体穿惯了软鞋、踏惯了软毯,根本不知道以往在京中梅园赏的琉璃白雪,竟是这样让行路人恼恨的东西。
  说来讽刺,若非前世有挨饿受冻的经历,她恐怕早就承受不住要放弃了。
  两人凭着雪地映照出的光亮摸索着从黝黑的悬岩下走出来,迎风冒雪贴着岩壁小心前行。
  陈卫理提出过要背宋韫,宋韫坚决不肯答应。
  他昨晚一夜没睡,今儿奔波着跑动跑西,又是赶马车又是照顾她,她怎么好再让他吃力。
  而且……宋韫仰头看着他身上单薄的黑色锦袍,用力咬了咬下唇。
  下车匆忙,她随手抓了身边的棉袄和帽子,可忘了棉裤,他瞧见,二话没说就将肩头披着的灰袄脱下来给她围在腰间。
  陈卫理脚踝锥心似的作痛,因怕加重伤势,撑不到钦州,听宋韫拒绝,也就不再逞能。
  他拉着宋韫一步一步往前走,“昭阳,再坚持一下,最多两刻钟的路程,我们就能找到人家借宿。”
  他声音很轻,但语气坚定。像说给宋韫听,也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宋韫喘着气,说不出话,便用力回握了一下他的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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