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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9章 心意

  冬月天亮得晚,翌日清晨,宋弃先醒来,望见枕畔倦极而眠的宋韫,不觉露出一个笑。
  笑完,轻手轻脚下床,端起烛台到窗边榻上坐着,脱了衣服,从外裳里取出伤药,往腰腹的纱布下撒了些。
  还有处伤在后背,他偏过头,反手去揭纱布。
  “我来吧。”一只柔软的手接了药瓶。
  他一怔,急忙去拿衣服往身上套。
  “已经看见了。”宋韫按住他的手。
  宋弃无奈,“你怎么不多睡会儿?”
  宋韫解开他肩背处的纱布,望着那处本已结痂又有裂开迹象的伤口,一蹙眉,“我听屋里窸窸窣窣的,以为桃桃来了。”
  “桃桃?”宋弃拉过她坐在自己腿上,看着她问,“不叫小毛猴了?”
  “药没涂呢!”宋韫举着瓶子大叫。
  宋弃表现得很无所谓,“一点小伤。”
  但她这么紧张他,让他心里很欣喜。
  他忍不住亲亲她额角,“上药我自己来,你别看了。”
  “我不怕呀。”宋韫眨眨眼。
  他会受伤,会流血,证明他还是人,而不是装成他模样的鬼魂精怪。
  只要是人,她有什么好怕?
  她才真正是死过一遭的那个呢。
  “我知道你不怕,”宋弃道,“只是伤口没什么好看的呀。”
  他竟然学她说话,宋韫羞恼,下意识要推他,但看着他胸前纵横交错的纱布,硬是忍住了。
  怎么到处是伤?
  “昨晚,我推到你伤口了吗?”她捏着罗衫衣领,从他腿上跳下来,把药瓶塞给他。
  宋弃故意道:“你问的什么时候?你可一直对我又抓又咬……”
  “呸!”宋韫没好气,踢他一脚,“疼死你算了。”
  她赤脚撩着帐子跑开。
  宋弃低低笑出声。
  上了药,伤口的疼痒缓解了,他穿上衣服,回到床边。
  宋韫裹着被子从头盖到脚,简直成了一只茧。
  宋弃躺下去,伸长胳膊抱住了这只茧。
  他觉得他一直飘荡的神魂,在她身边,终于归位了。
  “你是在哪儿受的伤?”宋韫见他始终不把自己捞出来,憋不住了,便自己把脑袋从被口蹭出来。
  宋弃受不住她亮晶晶的眼神,合上眼皮道:“练兵时坠马摔的。”
  那么明显的刀伤,宋韫一顿,忍不住脱口而出:“是在朔方受的伤吧。”
  宋弃睁眼,“你……”
  “好奇我怎么知道?”宋韫打断他,“灵武朔方两地有乱,交州王出兵讨贼,不过月余功夫,便克服了两地城池——你在都城,已成为新的战神了,三皇兄。”
  战神当然是她夸大其词,但城中关于交州王的议论确实多了不少。
  听到这个称呼,宋弃头皮一紧,推开她坐起来。
  他望着她,眸底闪过利光,“不要这么叫我。”
  “姒氏的大军好用吗?”宋韫也坐起来,“与我成婚,你只得了个封号和一个没用的我。跟姒氏联姻,你多了十万大军,她比我划算吧?”
  “你胡说什么?”她忽然变了模样,宋弃心里一紧,“我说过,我没有娶姒氏。”
  “你说的是你,不是交州王。”宋韫抬起头,“我是不聪明,但也没你想的那么蠢。”
  没睡好,她澄澈的眼白有红色血丝,此刻眼尾也红了,大概也在为自己说的话而感到难受。
  宋弃很不是滋味,“昨晚你都是装的吗?”
  宋韫望着他的脸。
  他那格外纤长笔直的漆黑眼睫垂下来,浓秀的眉毛微微攒起一点,配着洁净无暇的精致脸庞,莫名透着点楚楚可怜的意味。
  她不知道他为何表现得一副她才是那个负心人的样子。
  “就算我是装的,”宋韫眼眶一热,“三皇兄你又损失了什么?”
  她在说谎,宋弃眼皮跳跳。
  他心乱如麻,故意刺她,“你引我回都城,总不能就为了跟我睡觉吧。”
  “腿长在你自己身上,你不愿回来,远隔千里,我也不能去把你绑回来。”宋韫道,“或许你对皇家没有留恋,但桃桃总是你的骨肉,你今天肯为她而来,将来也应该能为她守住宋家的江山——毕竟当初,是你答应桃桃上皇室属籍的。倘若宋氏江山倾覆,桃桃就成了亡国的郡主,你也不想看到她仰人鼻息生活吧?”
  宋弃彻底明白了。
  灵武朔方生变,皇帝在西海自顾不暇,只能下诏天下征讨逆贼。
  结果各州县观望的多,奉诏出兵的几乎没有。
  而他解决了两地的麻烦,但解决得太快了,快到有人坐立不安了。
  “我的女儿,怎么可能会仰人鼻息?”他冷道。
  她总是这样,当初自以为是嫁过来,便是为了宋昱在朝堂不受攻讦,为了宋家江山稳固如初。
  她自己呢?
  她自己究竟是怎么看待他的?
  一个棋子?还是一个潜在的宋氏江山威胁者?
  宋弃觉得一团火在胸间熊熊烧起来。
  “你那个蠢哥哥惹得西北大乱,要替他收拾烂摊子,我不知道还要挨多少刀。战场上刀剑无眼,说不好我什么时候会死。你假模假样装一晚,就想让我为你们宋家卖命?”
  他扯开她身上的被子,不假思索地按倒她。
  宋韫花容失色,奋力抵抗起来。宋弃不紧不慢解了她松松挽好的衣带,一路往下。
  燃了一夜的烛火熄灭了。
  屋里彻底暗下来,宋韫看不清他的脸,凭感觉挥手去打他,不知哪一下打重他要紧处,他闷哼一声,握住她的手腕把她翻了个身。
  这次到天光大亮,宋弃才放开宋韫。
  宋韫伏在枕上,久久没有动,宋弃拧眉,把她揽过来,果然哭得满脸都是泪。
  他身体冷静了,可头更疼了。
  “别哭了。”他随手抽过被角替她擦去眼泪。
  “不要你管!”宋韫还是哭,哭了一会儿,看他只知笨手笨脚擦眼泪,便又骂道,“猪头,混账,王八蛋!”
  宋弃拂开她脸上被汗和泪浸湿的发丝,默了默,道:“我对做皇帝没兴趣,你大可不必那样敲打我。”
  “昨晚你我那么好,我昏了头,以为你心里也有我。你说我是为小毛猴回来的,其实比起小毛猴,我更想见你。”
  “我本来打定主意,再也不见你,可你又送了画像来,上面没画你,却处处是你的影子,你的气息……有时我对着画像找你的影子,一坐就是一天,练兵都提不起劲。”
  “这次在朔方受伤坠马,我躺在被鲜血浸染的战场上,战马铁蹄从我身上踩过去,士兵举刀向我身上砍过来,我猛地想起,活了快二十年,可我和你只相处了不到一年的光阴。”
  “我不甘心,因为不甘心,我用手臂挡了那把砍下来的刀,我又站了起来。因为不甘心,我又站在了你面前。在看见你的脸之前,我都不敢合眼。”
  宋韫渐渐止住抽泣,泪眼朦胧地看着他。
  说这些话,宋弃其实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他拉起她的手,摩挲着被他握红的手腕,然后把脸贴在她掌心,“还有件事,你也说错了。小毛猴有你,还有我,她这一辈子都会过得很顺遂。”
  他虽黑了,但肌肤还很细腻,宋韫的指尖碰了碰他的鼻子。
  “三皇兄,你是爱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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