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生门
天空干净得犹如一面镜子，更衬得姬氏城败落得十分荒凉，就是姬阊今日也显得落魄了一些。
往日见到姬阊，他总是穿着整洁，虽然穿的不是绫罗绸缎，但也是一丝不苟，从不像今天，穿一件打了补丁的长衫，脚踩一双草鞋，见氏神的视线朝自己看来，他抹了一把泪，捧着那个黑色的陶碗上前。
先磕头，再上贡品，竟然是小半碗猪头肉。
姬南初没有吃贡品，反而看着他：“今日怎么穿成这样？”
姬阊有些惭愧地扯了扯身上的长衫，恭敬地答道：“那套大衫脏了，洗了还没干！”
“哇！”姬澹又哭了起来：“族长骗人，我今日亲眼看到族长去姜氏城的当铺把大衫当了，不仅如此，族长还去城门口挑货了！”
姬阊一听到姬澹哭，赶忙就要去捂他的嘴，哪里知道他小嘴叭叭的，如倒豆子一般，什么都说出来了，只能尴尬地捏着衣角，羞愧不已。
姬南初看着这一老一少，眼睛突然有些发酸：“已经艰难至此了吗？”
姬阊连忙摆手：“氏神，并未并未，自从族人知道氏神显灵之后，大家都有了奔头，有手艺的去卖手艺，没有手艺的就卖力气，我们城中没有活计，但是可以去姜氏城、姚氏城、嬴氏城，都不远的，每日早出晚归，也能赚些口粮。”
“可是他们欺负我们战败了，收我们的税银比别人多，别人最多只交两成的税银，只因我们是姬氏城的人，就要收我们五成的税银。”姬澹虽然小，但是不傻，哭得鼻子通红通红：“我还看到姬文哥哥他们今天在修姜氏城墙，还被那些小吏打了！”
“你这孩子！”姬阊急得不行，索性一把把姬澹抱入怀里，摸着他的脑袋：“说这些干什么，我们战败了，他们都已经是奴隶了，说这些干什么？”
“我们为什么要打仗，还不是姜氏欺人太甚！”姬澹梗着脖子：“我们北边的地都已经沙化了，放不了牛羊，也种不了庄稼，只有南边的地还有些水草，可是姜氏却总是趁我们不注意把界碑往前移，都快移到我们城池门口了，这仗能不打吗？能不打吗？”
姬阊摸着姬澹的脑袋，又是欣慰又是心疼：“这千年间，虽然没有妖族、鬼域作祟，但是城与城之间的战争从来没有停止过，土地、水源、矿物，都能成为战争的目的，但是这一切都的确是为了生存，生存之战，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姜氏为了自己的族人，当然也需要更多的土地、水草，在其位，谋其政，站在姜氏的立场，他们也没有错。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这世道便是如此。”
姬南初内心情绪翻涌，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你们退下罢！”
姬阊和姬澹惶恐不安，只觉得他们的絮叨惹得氏神不快，便不敢再说什么了，一老一少磕了头就退下了。
姬南初却久久不能平静，各种情绪交织，心疼、忿恨、不甘，她开始缓缓调整自己的呼吸，再次筑基！
......
一座破败的城池！
一块沙化的土地！
一群落魄的族人！
一个微末的氏神！
出路在哪里？生路在哪里？她不信无解，倘若无解，她为何在这里？
姬南初陷入了虚空之境，她一遍一遍地走，每一条路都是死路，每一条路都是绝路，她不信，夜以继日地走，势必要在绝境中寻得一条生路。
姬澹和一个小姑娘跪坐在神龛前，看着紧闭双目的法相，委屈地瘪了瘪嘴：“姬玉，氏神已经一个月都没有吃东西了，祂不会被饿死了吧。”
“呸呸呸！我阿婆说了，氏神只是累了，祂睡上一觉就好了，只因祂是神，比我们睡得久些罢了。”
姬澹看着供桌上堆的贡品：“可是氏神这一觉睡得太久了，我都不知道，是不是上次我在氏神跟前哭，祂烦了，就不想理我了！”
“胡说，氏神才不会那么小气，氏神可好了，上次祂吃了我送的萝卜，还说非常好吃呢。”姬玉盯着法相瞧了瞧：“姬澹，你看，法相上的烧痕是不是没那么明显了？”
姬澹瞧了瞧，似乎看得不清楚，还揉了揉眼睛：“咦，烧痕没那么深了，颜色也淡了一些。”
“是啊是啊！”姬玉爬起身，站在供桌旁仔细端详。
姬澹站在她身边，两个抬头看着法相，法相似乎还在发光。
突然，啪嗒一声！两个人同时低头看去，地上躺着三粒干瘪的胡豆。
姬玉顿时指着姬澹，生气地说：“姬澹，是不是你碰到供桌了，我要告诉族长！”
“你胡说，我才没有碰到供桌，明明是你碰到的。”
“你说瞎话，你看，我离供桌这么远，怎么可能碰到供桌！”姬玉伸了伸胳膊，她离供桌还有好一段距离呢。
“我和你站在一起啊，你碰不到，难不成我就碰的到？”
“因为你胳膊比我长。”
“可是我没动啊。”
“姬澹、姬玉！”姬南初一睁眼就看到两个小家伙在吵架：“你们让开一些，挡到吾的卦了！”
两个小家伙猛然抬头看向法相，他们惊喜地发现氏神睁眼了，异口同声地说：“氏神，您睡醒了！”
“是的，睡醒了，来，你们让到旁边去！”
两个小家伙这才乖巧地退到一边去，把那三粒胡豆让了出来。
盯着地上的卦象，姬南初双眼潮湿，生门，她终于找到了生门。
“族长呢？”
“族长不在！”
“城中还有其他的大人在吗？”
姬澹摇了摇头：“不在，族长带着所有的人去了姚氏城帮忙他们抢收呢，好几日都没回了。”
如今正是姚氏城的秋忙，姚氏族长和姬阊商议，只要姬氏族人帮他们秋收，他们就允许姬氏族人收捡土地上那些余粮，余粮虽然少，又难以收拾，但是聊胜于无，积少成多，只是多费些功夫罢了。
如今已经是晚秋了，农田里的作物再不收起来，立冬之后雨雪增加，粮食就废了。
姬阊为了族人能渡过这个冬天，真是费尽了心思，只是，秋收可不是一时半会能回来的。
既然城中已经没有了大人，姬南初看着眼前的两个萝卜头：“吾要你们带吾出门，你们可敢？”
“敢！”姬澹挺起小胸脯，气势汹汹地说。
看着氏神的法相，他的气势只坚持了一息，就泄气了：“族长说不让我们碰您，否则打断我们的腿！”
“没事，有吾在，姬阊不敢打断你们的腿。”姬南初安排道：“现在，你们去把家里能穿上的衣裳都穿上，带上火折子、水囊、除了脚上穿一双布鞋，还要穿一双草鞋，再带一双草鞋，自己家里没有的话，就去别家拿，再拿两个小篓子，你们一人背一个，把供桌上的贡品都带上！”
两个小家伙当然知道，只要氏神给他们做靠山，就是族长也不敢把他们怎么样，两个人赶紧迈着小短腿忙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