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红色的记忆

  【如神之欲行天罚于世,则赋怒于暴雷,赋恨于摧陷,赋灾于崩解,赋殇于落埃,赋仇于瞬灭,赋悲于魂雨,终而降万罪于一目。】
  这是第四次与艾琳诺女神见面时,我从她口中听到的关于神赋的叙述。
  这句话被她以神谕的形式告知人类,由此诞生了“替神行令”的【神性执行团】,简称【神行团】。
  而千年之后的现在,千纸鹤对着我说出了相同的话。
  “神行团名义上不隶属于帝国的任何组织,执行任务时也极低调,若非必要,不会现身于大众视野中。”
  “哦......那个,我们还是换个话题吧,这些......离我们太遥远了。”
  “遥远?对我而言的确遥不可及,但对你可不一样,只要你愿意,是能成为神行官的!”
  【神行官】,即【神性执行官】,是帝国授予神行团成员的荣誉称号。神行官目前有六名,均为神赋拥有者。至于他们究竟是谁......并没有准确完整的答案,因为他们的身份根据帝国需要而不断变化,且帝国严令禁止探查神行官的一切隐私。
  顺带一提,有关神行官的知识,全是玛西亚教我的,其可靠程度......有待商榷。
  “少抬举我了,别忘了我连魔法都用不了。”
  “那种事......无所谓。”
  “无所谓?!”
  我颇为夸张地重复了一句,然后开始念叨:
  “你知道吗?就算是我,刚来到这个世界时仍满怀期待哦。然而,我以为能见到的那一些熟悉又陌生的事物......像是精灵、矮人、半兽人、哥布林、巨龙和会说话的魔法书之类的......这些明明是魔法世界的标配诶!结果居然一个都没有!更接受不了的是,这样平淡无奇的世界竟也算是魔法世界......”
  “......虽然不太懂你在说什么——”
  千纸鹤似乎在努力理解我一连串的抱怨,困惑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的:
  “但你说的那一堆词汇......那些生物不全是书中虚构出来的吗?”
  “是啊!连魔法世界的你都知道那是虚构的生物......这也是我接受不了的一点。”
  “你是在嘲笑我吗?”
  千纸鹤不满地瞪了我一眼:
  “我承认我平时不怎么看书,但《惠比特人》我肯定是读过的。”
  嗯,嗯,魔法世界的伟大奇幻小说《惠比特人》么......真是耳熟的名字。
  “......”
  “你那副表情......是不相信我?我可以把五军之战的所有细节说给你听哦。”
  五军之战......
  “不、不用了,我根本没怀疑过你。”
  我后悔和千纸鹤说了那么多没用的怨言。
  真够傻的,不用想都清楚她根本无法听懂啊。
  “对了,其实我早就想问了——你们为什么坚信我有神性之目?”
  “事到如今你还问这个?”
  千纸鹤微微扬起眉毛:
  “即使最初我们没有完全相信,经过你事后的承认,自然也会放下剩余的怀疑啊。”
  “哦呀~~你的意思是孤老先生的话绝对可信吗?”
  “倒也不是......”
  喂。
  “可如果你没有神性之目,你的诸多行为就难以说通了。”
  “哦?既然你们早已断定神性之目在我身上,为什么允许我继续无所事事地生活?”
  “那是你的选择,不应该受到干涉......我虽然希望‘变化’,但不喜欢强加于人。”
  说完,千纸鹤像是察觉到什么似的问道:
  “你今天的状态有点不对劲哦,突然问这些干嘛?”
  “只是感觉很奇怪。”
  我伸出一个手指,指向天空:
  “神明在上,我敢保证,在认识你们之前,尽管我个人的疑点众多,比如我是永生的、我不能使用魔法......却从未有人和你们一样探求过我。这难道不奇怪吗?为何百年以后你们会发掘出我的秘密?如此一想,你们才是最为特殊的吧?莫非是神明大人暗中安排好了?你们到底跟其他人有什么不同......我毫无头绪。而事实是你们潜移默化地改变了我——一群小孩子,说服了固执的孤老先生。”
  “......”
  千纸鹤想了想,过了很久,她缓缓开口:
  “我......你原来想了这么多啊。”
  “我每天都很闲哦,故不介意多运转一下大脑。”
  “嗯......我没法立刻给你满意的回复......不过,你的疑问确实让我惊讶,经你一提醒,好像真有某种力量促成了你的转变,但我不认为自己具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也许......你始终都在变,只是速度太慢,以致于你忽视了。等积累到一定程度,产生更大的‘变化’时,你才注意到......而我们,仅仅起了细微的推动作用罢了。”
  “这样么......”
  我低声喃喃。
  一名守卫军来找千纸鹤,千纸鹤留下一句“失陪”便起身走了。
  “我一直处于‘变化’中,可这一次,发生的不是量变,是质变啊......”
  那“永恒”的“质变”又会是怎样的呢?
  ......
  秋,仅次于春的热闹季节。
  维格小镇附近多山,土壤质量差,每到春秋两季,便得从外地购入大量的粮食和其他生活用品,以备度夏与过冬,届时,大量的旅行商人就会来到小镇。
  可......大概是我的错觉,今年秋季见到的旅行商人似乎少了许多。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我拜访了疗养院的那位院长。
  恰好院长处理完了当天的事物,她马上接见了我。
  我和院长坐在一间会客室内。
  “啊呀......您也这么觉得吗?其实我正担心这件事呢,院里的一些必需品已是十分紧缺,若商人们带来的货物不足以补充疗养院的需要,老先生们就......”
  院长轻叹了一口气,没把话说下去。
  唔,疗养院里的老人占了总人数的一大半......想必会受到不小影响。
  “是挺棘手的。”
  “嗯......您不必在意,总会有办法的!”
  不知为何,院长的自我鼓励听上去像在安慰我。
  “我当然放心咯,毕竟有一位可靠的院长嘛~~”
  我顺着她的用意,将语气变得轻松了些:
  “话说,老鲁布还好吗?”
  “我不愿隐瞒您......老先生的身体日益虚弱,痴呆的症状越来越明显,恐怕......”
  “不必内疚啦,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无非是证实了心中的预测,我并未有太多伤感的情绪。
  院长轻轻笑了笑,眼里却满是感叹:
  “不愧是您啊,这样的轮回,您已习惯了吧?”
  “我不敢肯定哦,只是认为应时刻顺从规律,该告别时便告别,就像要喝水时便喝水一样。”
  “呵呵......这算是‘雕像先生’的生存智慧吗?”
  “而且是仅‘雕像先生’适用的那种哦......啊,谢谢。”
  我接过院长递来的茶。
  窗外,我瞥见堆成小山状的落叶——在落日的余晖下,干枯的叶面染上夕阳的颜色,一阵风拂过,使它们重获生机般“簌簌”作响。
  光同样落在了院长的手上,略显臃肿的手背被照得金黄,如同烤干的橘子皮。
  “我冒昧问一下,没记错的话,千纸鹤是你的养女吧?”
  “是。”
  “介意跟我讲讲这其中的故事吗?”
  “您是第二个这么问我的人呢。”
  “第一个人是千纸鹤?”
  “嗯,那孩子总追着我问个不停。”
  院长的眼角含着笑意,目光投向我身后的某处......亦或是更遥远的角落。
  “实际上,我能遇见那孩子,仅是由于巧合。”
  “哦?”
  “当时,我出于某些原因去了趟萨莫比尔——就是那个‘荆棘之都’哦。在那里,我上了一辆载客马车,车上有位女士,她的身旁跟着五六个孩子......我因好奇便和她搭起话来,她告诉我,这些孩子都是要送去孤儿院的......小鹤便在那群孩子们之中,而且是唯一一个脸上没有泪痕的。”
  “......”
  “一问才知道,那孩子的父母皆是军官,父亲还是骑士,但他们都已在近期的一场战争中牺牲......父母遭遇不测后,强盗又洗劫了那孩子的家,把她随意丢弃在街边......”
  嘶......
  一下子沉重起来了。
  “不幸中的万幸,那位女士是小鹤父母的旧友,因此才偶然在街上将她认出......”
  院长的话戛然而止,而余下的内容我已能够猜到。
  “随后,你自告奋勇,请那位女士托付千纸鹤给你抚养?”
  “嗯,不过中途可费了我不少精力呢......再怎么说我只是个陌生人。”
  院长的手交叠在一起,来回缓缓地揉搓着:
  “我连续好几天纠缠着那位女士,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那样执着......但总算是换来了对方的信任。”
  这我倒是想象不出来,院长纠缠别人的模样......
  “想不到啊,千纸鹤从没对我说过这些事......”
  我不禁感慨万千地摇了摇头:
  “竟是这么复杂的......”
  这样么,那家伙的热情是因此而起的......我本以为是幼稚的缘故。
  是傲慢、愚蠢的我弄错了。
  年轻的、坚决的千纸鹤所背负的,是我注视不到的血红的记忆。
  她是如何看待的呢?眼下的她,仍心存仇恨?
  “您要是去问,那孩子必定会毫无保留地讲给您听的。”
  “为什么?”
  “因为她是那种放不下过去的人。”
  院长不容置疑地说道。接着又摆了摆手:
  “都是往事了啦......您猜猜,那位女士最后嘱咐我了什么?”
  “照顾好千纸鹤?”
  “这我一早便答应过了哦。”
  “唔......把千纸鹤培养成了不起的人?”
  “不不......唉,那我说了哦。”
  院长将身体稍稍前倾,视线对准我的眼睛:
  “那位女士希望——我能让小鹤永远远离战争的侵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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