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我自难渡
一行人回到大龙寺已是晚上，浩浩荡荡的人群，伤残占了一半。
文英倒是毫发无损，但谁又能知道，她才是九死一生。
回想起在识海中苏醒来的那一刻，她隐约感觉有人在耳旁唤她，那个声音真是一点都不熟悉，只知道是个年轻女子。
她望着自己光洁如玉的身体，伯昊当年刻下的封印全都不见了，身旁一具散发着焦糊味道龙尸，肚里隐隐闪着红光的，正是她的赤炎。
有一瞬间，她处于失神状态。
她怎么没死？
她祭出的自己的元神，居然还在？
愣神的瞬间，那个声音再次出现了，只听那女子缓缓地开口:“王姬文英，上苍感怀你舍身取义之心，予尔再生之机，愿尔潜心向善，早日证道！”
那话语说完，识海里哄闹的声音传来，她回过神，攥了攥手，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原始的力量在身体里充盈。
元神保住了，封印也被击碎了！
她忍不住低头一笑，几千年了，她竟然自由了？
她猛然抬手，从龙肚里扯出赤炎宝剑，宝剑受了她力量的加持，顷刻间变长了几寸！
她扯下几片龙鳞轻轻一扬，一袭红色长衫出现在身上，望着朝乔生扑去的赤龙，她的眼神异常冰冷，刹那便迎了上去！
灼热而又血红的识海里，她好似那一抹最热烈的火焰……
哐啷一声响，铜盆落地的声音打断了文英的回忆，她回头望着正在大龙寺偏殿里，这都折腾一夜了，寺里还是一副手忙脚乱抓紧救人的模样。
文英无奈地摇摇头，这座寺一直以来只有玉仙一个人撑着不成？
还好玉仙真人是醒的最早的，她年岁大了，被红煞吸走了些修为，又受了点天雷影响，需要多几日休息才能缓过来。
不过这老太太躺在床上也没办法消停，只得指使着那几个常年跟她学医的门童来救治大家。
其中青岚和芸娘都是皮外伤，问题不大。
只有白氏和乔大伤的最重，一个全是外伤，一个全是内伤，其中白氏已经苏醒，唯乔大还在昏迷中。
而乔生，因为使用玉幻枪耗神过度，被文英精心养护了起来，正在内房里好好休息恢复。
至于毕元君，虽然内伤不轻，但胜在底子不错，恢复起来略快，已经下床走动了，此刻他站在文英旁边，望着坐在门槛上的女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而文英则因他带着乔生犯险正郁气难忍，不想搭理他。
毕元君不知道眼前女人生的哪门子气，倒是自己的神思已经飘远……
从前在枉死城的时候，他不是没有看过文英的生平。
但，那是一片空白。
也正如此，他对这个来历不明却又战力超群的女人格外好奇。
她不爱打架，每一次跟别的鬼魂对阵都是为了保护弱小，所以她看似有个庞大的群体，但实际上，能打的就她一个。
但她却凭一己之力，扭转了整个枉死城的局势！
也经常因为下手太重，他几次三番地找她谈话，那个时候文英说他欺软怕硬，知道她好说话，专捡软柿子捏。
其实他找她，多少带了点私心的。
这样的岁月不知过了多少年，他从一个小吏慢慢地升官，到吏长，再到丞事。
他对她的要求越来越多，她好似也越来越不愿同他说话了。
后来万峰强闯枉死城，文英趁机逃了，原本她那已经为数不多的群体，也被她遣散了。
逃的时候，连一点痕迹都没给他留下。
只记得，自己后来找了她很多年，直到城隍把清风令给他送来，他才打消了再寻她的念头。
那城隍说，这女人好生厉害，独自一个带着乌泱泱一大堆鬼，却没一个闹事找麻烦的。
他还说，这女人对那早夭的小冤魂格外偏爱，还指责有这种冤魂的出现是他身为城隍的失职！
这老神仙不甘不愿地反驳着，这因果上的事，是他能干涉的吗？
后面说什么，毕元君就没细听了。
知道文英还是老样子，对小灵魂，总是格外关照。
如果回到枉死城，他没办法让她保持这份关照。
只不过他也想明白了，枉死城冤魂无数，多数都不知道从何而来，从何而去，但她其实一直都知道来去的路，只不过她偏偏不走那一条。
大概，她真的厌倦了这里。
也是，她这般厉害，哪里困得住她？
毕元君望着眼前的文英，对方连眼皮都不曾抬一下，全当他是个空气。
许是被他看久了心生不耐，文英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尘瞥了毕元君一眼道:“有话，出去说。”
言毕便径直走了，直到寺中心的望湖亭才停了下来。
她自顾自坐下，依旧不曾多张望毕元君一下，后者也不计较，只跟着坐下寻思这话从何说起。
两人闷坐无言，文英终于受不了了主动开口道:“我知道你要问什么，”她顿了顿接着说:“我没隐瞒过自己实力，早些年身上刻着封印，发挥不出来罢了。”
她手托着腮望着不远处湖中的锦鲤，酝酿许久终是叹了口气接着道:“我也不可能跟你回枉死城。”
“为什么？”毕元君问，虽然心中早料到会如此，却还是想清晰地知道答案。
“你的顾虑太多了，”文英望着远方喃喃，然后她回头深深看了几眼毕元君道:“你有太多需要权衡的东西，它们让你变得放不下，让你总要去选择，可我不一样，我想拿就拿，想放就放，我不愿意牺牲的，谁都逼不了我。单从这一点，我们就不是一路人。”
她其实想说，他毕元君的心太宽广，广到她只能拥有一个小小的角落，广到连救她都得衡量一番的那种。
但是她把这些话咽了回去，相伴几百年，可能她曾经确实把毕元君对她的照顾有加，当成了别的，如今再如此不免显得自己贪心了。
想着她又开口:“所以，你做好你的丞事，我当一个快乐的鬼王，顺便帮你超度些孤魂野鬼，可不是两全其美？”
她说着，还不忘尴尬地笑一笑。
“那，就这么说清了，咱们各行其事吧！”文英说着，拍手定案，起身便准备离开。
身后的闷葫芦，终于发出了一点声响:“我带你去见地藏菩萨，求菩萨超度你，如何？”
这是这次重逢，毕元君说的最长的一句话，也是他闷在心里几百年的话。
他渡不了她，请地藏菩萨总没问题！
文英闻言停住了脚步，背后的人说的这般诚恳。
可是……
她脑海中浮现起昔日的画面，那亡国之恨，那剥皮剜心的痛……
忽地，她轻轻一笑，摇了摇头:“不了，可能我跟他老人家，没缘分。”
言毕，她抬脚走出了望湖亭。
赫赫烈阳，天道昭昭。
其法万千，渡我迢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