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章 由来

  “自戕?”
  云落听到对面蕙妃的话后,不由微微挑了下眉。
  蕙妃压了压唇角的水渍,眉心微蹙如拢着秋夜的寒雾,叹声道:“是啊,她以为被安排去了僻静的琼香楼,太后又一时生气不见她,便觉得自己和被打入冷宫没有分别。”
  “她向来心高气傲,受不了这个委屈,便一段白绫魂归西天。”
  “妃嫔自戕可是会祸及家人的。”云落道。
  “是啊,”蕙妃感慨,“陛下很生气,哪怕有太后的求情,陛下也下令撸掉班家和宣德侯夫人庄家族人所有官职和抄家。不对,如今也不该再称宣德侯了。”
  “且三代内不得入朝为官。”
  其实比起前朝对巫蛊之祸的处理,以自戕论处,皇帝已是看在太后的份上从轻发落了。
  只是死了一个班嫔,且还只牵连父母两族,三代内不得入朝为官罢了。
  若真按巫蛊之罪论处,九族都得下去陪班嫔。
  云落下意识松了口气,班嫔死有余辜,班家与庄家皆是门阀世家,手上沾染的鲜血早就不计其数,但总有无辜之人。
  让那些高高在上的世家子弟跌落凡尘,有时比要他们的命还难受。
  云落抿唇喝了口茶,看着从打开的窗户外透进来的阳光,吩咐道:“这阳光愈发刺眼了,妙姝,你去将窗户关上。”
  顿了顿,又道:“摇翠,你让人再去取两碟点心来。”
  摇翠二人领命退下。
  看着阖上的门窗,云落才又问道:“昨日蕙妃姐姐突然回宫,所为何事?”
  蕙妃诧异扬眉,“妹妹忘了,本宫是因为你病重,才特意回宫调查的。”
  “只是没想到,害妹妹的人,竟和谋害邓才人与小皇子的是同一人。”
  因为班嫔身份特殊,所以蕙妃将她带回行宫时,并未大张旗鼓,而是在请示皇帝之后,一路乘着马车进来的。
  就是可怜了柳氏,平白添了一道罪。
  虽然添不添,也都是死罪。
  “那大皇子和陛下,又是怎么回事?”云落按了按眉心,“姐姐不要再同嫔妾打哑谜了。”
  蕙妃掩嘴一笑,“妹妹是个聪明人,想来本宫就算不说,妹妹应当也猜得差不多了。”
  面对蕙妃的试探,云落看着杯盏中沉浮的茶叶,轻声道:“姐姐是什么时候同梨妃联手的?”
  说着,不待蕙妃反应,又叹了口气,“就是可怜了大皇子,怎么就染上痘疫了呢?”
  云落也说得模棱两可,但蕙妃向来喜欢这般说话,当下就明白了云落的意思。
  先说她和梨妃联手,再说大皇子染上痘疫,就说明云落已经猜到,大皇子本不该染上要命的痘疫,而是这中间出了纰漏。
  毕竟大皇子是梨妃一手抚养长大的亲生孩子,就算为了能解禁,也不可能拿大皇子的命去做赌注。
  于是蕙妃道:“妹妹想要班嫔再无翻身可能,本宫思来想去,只有死人才最听话。”
  “但只有妹妹一人受诅咒,本宫怕她又被太后求情留下命来,所以让多做了个布偶。”
  “可陛下身边守备森严,纵然是姐姐也难以下手。”云落接过话去,唇角微微带了点笑,“所以才与梨妃联手,让大皇子替父受罪。”
  蕙妃赞许的点点头,“妹妹聪慧。”
  “大皇子孝顺,早些日子就有偷偷的在月下祈福,祈求上天保佑父皇、母妃与母后,哪怕用他的命数去填补。”
  “只是……”
  只是出了差错,云落在心中默默补上。
  “那姐姐可要小心些,万一大皇子……只怕梨妃不会轻易罢休。”云落见蕙妃的杯中有些空了,在茶水的倾倒声中提醒道。
  蕙妃捧住重新蓄满茶水的杯盏,轻声道:“本宫只是给她出了个主意,具体如何全是她自己施为。”
  “她自己办事不力,与本宫有何干系?”
  云落点点头,给自己也倒满茶水,捧着茶杯轻抿。
  “对了。”蕙妃放下茶杯,从袖中掏出一小瓷盒,“这脂膏是陛下让本宫带给你的。”
  云落接过瓷盒,讶异道:“陛下怎么突然送脂膏予嫔妾?”
  “妹妹狠心,这般娇嫩的肌肤也下得去手,倒让陛下时时挂念。”蕙妃打开瓷盖,挑起一抹萦绕着淡香的脂膏涂到云落手背的针眼上,“也是本宫忘了,竟本末倒置,这时才想起拿出来。”
  蕙妃嘴角含笑,感慨皇帝对云落的宠爱。
  直到临走前,蕙妃才提醒道:“妹妹日后,少去些延福宫吧。”
  延福宫,太后在行宫的居所。
  云落心中一沉,动了动唇角,“姐姐说笑了,太后不爱见后宫嫔妃,嫔妾就算想去,也只怕会被挡在门外。”
  蕙妃笑笑,带着宫人走了。
  “太后因为班氏记恨上主子了?”欲雪跟着云落回房,门一关,便忍不住焦心道。
  去年云落还借着蕙妃、班嫔,乃至大公主的风去过几次寿安殿,虽然次次都出事,但好歹在太后心中留下了印象。
  今年因为对付班嫔,云落就是怕太后心中有疙瘩,所以还未踏足寿安殿半步。
  现在好了,蕙妃都特意提醒了,只怕太后对她就算说不上恨,也绝对是厌恶了。
  明明两桩事里她都是“受害人”,就因为班嫔偷鸡不成蚀把米,反倒记恨上她了。
  真真是受害者有罪论。
  云落叹了口气,往榻上一瘫,头疼道:“现在只能听天由命了。”
  翻了个身,又道:“去取本《药师经》来。”
  欲雪应是,摇翠则道:“奴婢去给主子研墨。”
  一个两个都走了,唯有妙姝一头雾水,期期艾艾的问道:“主子,奴婢要做些什么?”
  云落扭头看她,见连鼻头都皱了起来,不由笑道:“将桌上的点心都吃了吧,不要浪费。”
  妙姝点头,看着桌上的酥山眼睛都亮了,但一想到云落三人打哑谜不告诉她,嘴撅得快能挂油瓶了。
  等到欲雪取完书回来,云落坐到书桌前提笔誊抄,这才得了一句解释——
  “大皇子生命垂危,小皇子又早产,主子抄些经书祈福,也算聊表心意。”
  妙姝恍然大悟。
  才怪。
  这丫头哪怕得了半句解释,也只仅限于一知半解。
  太后不喜云落,那她就只能更加攀着皇帝了,将太后与她的矛盾,化作母子间的矛盾。
  眼下朝堂换血,皇帝只怕有得忙。
  她正好趁这段时间做些合他心意的事,等事情告一段落,说不定还能借着巫蛊之祸的愧疚,将位份再往上升升。
  贵嫔之上乃是九嫔,如此一来,她与妃位就只一步之遥了。
  前朝事多,不仅大批官员要裁换,南方有地涨了洪水又起瘟疫,皇帝足足半月没进后宫。
  但后宫并非一直平静——
  “太后给四皇子赐了小名,唤作‘满满’。”
  满,盈溢也。
  四皇子早产先天不足,现在乳娘每日都要先灌碗药,才能给四皇子喂奶。
  太后一腔拳拳怜爱之心,不言而喻。
  ……
  “主子,钟离答应有孕。”
  请安时钟离答应就没来,原是有了喜讯。
  云落让摇翠准备了一份贺礼送过去。
  ……
  “主子,荣良妃的母亲、将军夫人进宫陪侍荣良妃,这是将军夫人从边关带回来送给您的。”
  上至皇帝,下至婕妤,将军夫人都给送了礼。
  云落看了眼宫人手中捧着的龙油绫和一斛珍珠,摆手让放进库房。
  欲雪见云落兴致不高,便捡了趣事上前道:“主子不喜欢这些但有件事主子听了一定高兴。”
  说着,拿下云落手中的毛笔,一边给云落揉手腕,一边听云落道:“快说,不许卖关子。”
  欲雪轻笑,“听说荣良妃与将军夫人大吵了一架,吵得荣良妃都见了红,太医忙活了大半天才勉强保住龙胎。”
  要是泉流在这,指不定得道一句“晦气,这都还能保住”。
  但云落在意另一点,“将军夫人常年随军在边疆,母女数年未见,怎么一见面就吵架?”
  “不会是……”云落抽动了几下嘴角,“不会是因为将军夫人给我送礼吧?”
  欲雪耸了耸肩,“谁知道呢。”
  云落看着桌上厚厚一叠的《药师经》,忽的起了恶趣味,“将军夫人千里迢迢带礼送来,不如我回赠两本手抄的《药师经》,也祈愿荣良妃腹中胎儿无恙。”
  随后自己又摇头否决,“罢了,我要是送过去,只怕她气得更厉害,万一出了什么事,让我……”
  “出什么事了?”
  话音未落,就听室外传来一道男声。
  太久没听见,云落都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起身,提起裙摆没跑两步,就撞进了穆靖川的怀中。
  “陛下!”云落高兴得都忘了行礼,只顾得上连声道:“陛下怎么过来了,可是政务不忙了?半月不见,怎么瞧着陛下都瘦了。”
  又扭头吩咐欲雪,“去御膳房取些食材来,我要给陛下下厨……”
  “好了好了,”穆靖川拉住忙个不停的云落,“半月不见朕,确定要将时间耽搁在厨房里?”
  云落看着穆靖川含笑的眼眸,灼热的热意缓慢攀上耳畔,低头道:“那嫔妾改日做好了,端去龙吟宫。”
  “陛下可不能忙于政事,忘了嫔妾亲手做的膳食。”
  穆靖川轻笑,“自然。”
  又道:“霄儿还未回答朕的问题。”
  云落默了一瞬,为了防止穆靖川不让人通传突然到来,她与身边人做了约定,若是来了,需用力拉动廊下的檐铃来提醒,但她并未听见,估计是穆靖川走得太快,摇翠来不及拉动。
  且他语气轻松,应该只听见了这么一句。
  于是支支吾吾道:“将军夫人送了礼来,嫔妾本想用自己手抄的《药师经》回赠荣良妃,但又一想……”
  只怕荣良妃见了本意用来祈福的经书,反倒气出好歹来。
  顺着云落的话,穆靖川的目光落到她身后的书桌,除了一张摊开的宣纸,旁边还有几本一看就是新装订好的。
  虽然这些天未进后宫,但云落在做什么,穆靖川还是有所耳闻的。
  “抄了这么多?”穆靖川走过去,随手拿起一本翻阅,只见字迹清秀、纸面干净,可见是费了不少心的。
  云落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本来是三日去送一次的,但昨日天气不好,所以多留了一日,这才看着显多。”
  抄完后送去行宫的佛堂供奉,如此才能让佛祖听到祈愿去庇护。
  穆靖川看着桌上已经装订好的三本,和另外尚未誊抄完的几张宣纸,讶异道:“一日抄一本?”
  《药师经》全文五千余字,还要写得纸面整洁,怕是一整日都耗费在这上面了。
  思及此,穆靖川微拧眉峰,可一想到云落是为他的孩子乃至他的子民祈福,原本想说的话就只剩了心疼:
  “贺儿状况良好,再过几日就能回宫了;荆州的情况也已稳定,”穆靖川顿了顿,“上天已经知晓你的心意了。”
  “大皇子痊愈了?”云落惊喜的睁大眼眸,“太好了,陛下也能安心了。”
  随即又央求道:“陛下,嫔妾想在民间征用些布头,给大皇子做件百家衣,可以吗?”
  穆靖川自无不可,只是忍不住道:“与朕半月未见,不说给朕做些什么,现在见了面,一门心思也放在旁处。”
  说话间,穆靖川朝云落走近,两人本就挨得极近,如此一来逼得云落只能一步步退后,直到椅子发出刺耳的拖地声,云落的后腰抵上桌沿。
  云落被莫须有的罪名打了个措手不及,这时才反应过来将人往外推了推,气鼓鼓道:“如果大皇子不是陛下的孩子,嫔妾才懒得费心呢!”
  “再说陛下什么都有,”云落撇嘴轻哼,“也不缺嫔妾这一点。”
  班氏刚“自戕”那几日,是后宫难得消停的日子,但这两三天,已有人捧着自己做的香囊荷包,或者点心汤饭去龙鸣宫碰运气了。
  穆靖川低眸,忽的掐腰将云落抱上桌案,欺身圈住道:“但朕只想要霄儿做的。”
  云落退无可退,只能任由穆靖川说话时的温热气息洒在她的下巴乃至脖颈,红了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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