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昏睡
江城，太医院。
萧御回了江城皇宫，就直奔太医院，找上如今太医里医术最好的沈兴山沈太医。
房间里，一番望闻问切之后，年近四十的沈兴山收回手，深深看了一眼萧云。
萧云察觉到，瞬间眼神冰冷，威胁意味十足。
沈兴山一愣。
“沈太医，朕的皇儿如何？”
萧御没有注意到两人的眼神交锋。
沈兴山起身行了一礼，随后犹豫道：“皇上，殿下她……并无大碍。”
“沈太医再看看？”萧御紧张道，“朕亲眼见着皇儿白头，伤口无药而愈，可不像无事模样。”
闻言，沈兴山沉默一阵，随后摇摇头无奈道，“皇上，以臣之医术查不出殿下有何抱恙，甚至……”
沈兴山停顿一下，才继续道：“殿下这身子骨是臣行医这辈子见过……最好的。”
萧御：……
萧云除了一头白发，查不出任何原因，萧御再怎么担心也只能放弃，将此事默默记在心里。
离开时，萧云与沈兴山插肩而过。
“希望你能继续聪明下去。”
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沈兴山听清。沈兴山瞳孔一缩，立马露出一笑，轻声回道：“自然不负殿下期待。”
……
江城皇宫。
萧云总算是用各种理由把萧御打发去了御书房，而她自己在高公公的陪同下悠然回了东宫。
东宫刚进入萧云的视野，萧云就发现一身着青色衣袍的小少年站在门口眼巴巴地望着四周，仿佛在等着什么人。
是柳煜。
萧云忍不住一笑。
像只小狗，也像……
萧云笑容不变，眼神却暗淡了一瞬。
郁天。
笑声惊动了柳煜，柳煜望了过来，见到萧云，他眼睛一亮，但紧接着就是脸色一变。
萧云侧头望向身后的高升，道：“本宫已抵东宫，高公公回去罢。”
闻言，高升很想反驳一句“皇上命杂家必须见着殿下安然回宫才可回去复命”，可他见着萧云那脸上带笑，眼神却越发冰冷的表情愣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擦擦自己额上的冷汗，还是老老实实行了一礼道：“殿下，杂家就先行回去复命。”
说完这话，高升脚底抹油赶紧溜了。
转头看向尚在原地等候的柳煜，萧云心情瞬间放晴，她步伐轻盈地凑上前去，不顾柳煜冷脸，特意踮了踮脚，笑着问道：“秋风料峭，外间寒冷，怎的不在殿内等候？”
死死盯着萧云白发的柳煜简直快被萧云这完全置身事外的心态给气晕过去，他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问道：“殿下，沈太医有何说法？”
闻言，萧云就知柳煜已经知晓自己在南山上发生的事，她不屑于隐瞒，直说道：“我这身子无事，沈太医自然甚么都查不出来。”
柳煜还是不死心，他一咬牙开口道：“殿下自己可知晓为何？”
萧云笑容一滞，沉默下来，可随后她又抬起头来，恢复了那笑意盈盈的模样，不在意道：“或许……折了阳寿。”
柳煜：！！！
见柳煜就要开口，萧云先一步出言道：“好了，我现在很累，只想休息。”
说完，萧云伸手拍了拍柳煜的肩膀，从柳煜身边经过。
柳煜：……
“哦，对了。”萧云突然停下脚步，靠近柳煜耳畔，轻声道，“现在的我很容易被人要了命，守好我。”
柳煜：？！
这人怎么三番五次不把自己当回事？重要之事如此轻描淡写！
柳煜这反应似乎取悦了萧云，萧云笑了一声，才转身回了自己的寝殿。
见萧云离开，柳煜赶紧跟上，他脸上神色变了又变，直到他跟着萧云进了寝殿，亲眼见着萧云上床躺下，才无奈地叹了口气。
柳煜深知萧云此人走一步看十步，那句让他守护的话语多半不过心血来潮，乔年必在暗中守着，但……
柳煜搬来一凳子，坐在床边，默默守着。
他还是信了。
没有人想到萧云这一睡就是五天五夜。
为此，太后和皇后都频繁进出东宫，萧御也疯狂抓太医前来问诊，但依旧是一切正常，说不通萧云为何沉睡如此之久，而萧筱则直接搬来一整箱的金银发饰，放在萧云寝殿内，与萧云仅仅一桌之隔。
柳煜百思不得其解，问了萧筱此举之意。
萧筱破罐子破摔直说，魏女帝最讨厌一大堆的金石，觉得甚是吵闹，她现在就要用金石把女帝吵醒！
柳煜：……
就连肖乐乐也来胡闹，搬了一盒又一盒甜腻的糕点，美其名曰：食物就是力量！
柳煜：……
柳煜无可奈何，将这两人打发了回去。
……
第六日，正午。
皇帝萧御来了东宫，入了寝殿。
柳煜缓缓起身，行礼迎接。
萧御笑着命柳煜起身，温声让柳煜出门等候。
柳煜大大方方告辞离去。
侧头看着柳煜的背影，萧御不自主地点点头，眼神温和。
咔哒，门关上。
柳煜深吸一口气，收回手，迈步走到院中寻了块平整的石头坐下，他望着身前假山半腰上那独一株的幽兰，好似发呆，又好似沉思。
过了许久许久，萧御才离开。
柳煜再次回到自己原位……
凳面还尚有一丝温热，这让柳煜一愣，旋即想到近日江城传出的风波，他无奈摇摇头，下意识开口道：“云兄啊，云兄，你这次闹出的风波可太大了。”
现在外面皆传萧云这位太子乃是妖物，祈福之日大失法力，现了原形……
多么荒诞的流言，但当柳煜询问乔年之后，才知如今局面是萧云一手促成。
“云兄，这世间可真有精怪神仙？”柳煜眼神平静地看向萧云，习惯性询问道。
他本不信这些，但最近……
随后柳煜沉默下来，眼神暗淡。
他真的希望有，就像萧云传出去的话语那般，萧云是天神所托，这样他的那些忧虑也就……
“我觉着应当……”
忽的，寂静之中一道细弱的声音。
柳煜吃惊看着萧云睁开眼，支起上半身。
“没有。”
刚刚的回答就像是下意识回应，现在萧云彻底清醒过来，这句“没有”中气十足。
“嘶……”说完，萧云就用手掌根揉了揉额头，皱眉道，“柳兄，有没有水？”
“有有有，自然备着。”
闻言，柳煜立马回神，起身为萧云倒水。
“水尚且温热。”
萧云伸手接过，仰头一口喝完，将杯盏递了过去。
柳煜一边接过，一边道：“殿下可要喝些粥？”
“可以。”萧云十分干脆道。
柳煜立马把杯盏放下，出门说了几句便回身，很快敲门声响起，柳煜亲手接过，端到萧云身前。
见柳煜拿起勺，一副要投喂她的模样，萧云立马拦下，把勺拿走。
“无事，我自己来，我还没有虚弱到需要别人喂食的地步。”
闻言，柳煜脸色微红，不自觉低头，他收回手，指尖似乎还有着刚刚触碰留下的微凉触感。
“我睡了多久？”
“殿下睡了足足五日。”
“唔……还真够久的。”
随后萧云叹了口气，道：“柳兄，我并无挤兑你的意思，我这性子就是如此。”
一听这话，柳煜就知萧云会错了意，他连忙抬头解释……
“没有没有，殿下，我……”
却在萧云一副虚心听讲的模样下，渐渐低声。
这人眼神太认真，他竟撒不了谎。
柳煜听清自己胸膛里加快的跳动声，有了一丝羞恼。
动心这事，他怎么可能说出口！
萧云一边喝粥，一边不明所以地看着柳煜，不过她的眼神越发怪异。
房间一瞬间安静下来，柳煜强撑着面上的冷静，脑海里慌乱地寻找着话题，企图打破这诡异的氛围。
这时，反倒萧云开口了。
“这段时日，杨赟……就是那个灾民头子，可有来找过我？”
聊了正事，柳煜立马压下纷杂的心思，虽然脸上红晕依旧，但说话已然平静。
“殿下料事如神，杨公子托悠乐公主给殿下送了一沓信件。”
说完，柳煜弯身，从床底下取出一木盒子，打开，将那十几封信件拿了出来。
柳煜本以为萧云会第一时间接过去，没想到他一抬头见的却是萧云一言难尽的表情，看上去似乎……
柳煜眨了眨眼，确定没有看错后，又低头看了看信件，有些惊奇。
想一把火烧了他手里的信件。
这人脸上竟会有这般表情？
思及此，柳煜一愣。
他何时将萧云当做了无所不能、不会疲倦的完人？这不对。
等柳煜再抬头时，萧云已经恢复往日的虚假笑脸，她正腾出一只手准备拿走信件。
萧筱传信时说过，事情杨赟等人已经处理，萧云只需过眼知情，无需任何答复。
既然如此……
柳煜抬手扣下，摇头道：“不是甚么紧要之事，无需殿下处理。殿下如今刚醒，不如好生休息。”
便让萧云偷得几日闲罢。
闻言，萧云皱眉不赞同，但伸出来的手收了回去。她沉默片刻便继续拿勺喝粥，缓缓道：“那便劳烦柳兄帮我念一遍罢。”
柳煜惊了一下，就要开口拒绝……
“柳兄，我放心不下。”
声音低沉，且带了些许示弱请求。
柳煜心头一跳，身体比脑子快，等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拆开一封信件。
见此，柳煜只得硬着头皮，开口念了下去。
“殿下亲启。殿下既读了信，那便证明殿下已醒，身子无碍。不过还望殿下重视自身安康，名医在侧也不可轻视……”
“呵，读书人的礼节，麻烦。”念了一段话还未至重点，萧云啧了一声道。
柳煜一边继续念着，一边偷偷看向萧云。
萧云虽话语嫌弃，但表情并不是那样，眼神不自觉柔和，眼角带笑。
柳煜心里有一瞬间的明悟——高耸的塔楼必有一根支撑主体的大柱。
“……此次旱灾波及极大，燕氏兄妹亦传信过来，好在殿下早有预案，两人处理有条不紊，属下将两人信件一并送了过来。殿下所托，焦旗鱼已经照做。属下尚有威信，依旧隐于灾民之中，经过下毒事件，灾民依旧抱着警惕，对方招揽民心效果甚微。殿下所奉的……”
说到这，柳煜很明显地顿了一下。
“怎么了？”
“无事。”柳煜看着那墨迹更重的“祈福”两字，摇摇头道。
“祈福之水，如今传言甚大，除了部下外，殿下做好民闹的准备。”
“嘁。”萧云闻言自嘲一声，冷笑道，“最后后悔的不会是我。”
柳煜眼皮一跳，他回想着前世那些太监奉承自己的模样，挂上一抹笑道：“殿下所言极是。”
结果，萧云见了，直接不厚道地笑出声来。
“哈哈哈哈，柳兄，你这副样子……还不如冷脸回怼。”
柳煜有一瞬间的脸黑，但见萧云笑得开怀，也就叹气一声作罢。
至于江城外的灾民……
柳煜看望过，知焦旗鱼已经接手，萧云自有打算，不再选择插手。
这步棋交由萧云收尾，为了南梁，也为了……萧云，他该走下一步棋了。
等萧云开口催促，柳煜才回神过来将信件剩下的部分念完，然后继续，但他没想到接下来的十封信件竟有八封来自那位燕氏兄妹的兄长，而且都是些生活琐事。
无情念信的柳煜：……
他算是明白萧筱将信交与他时眼神为何意味深长了。
“还是一如既往的嘴碎。”听了半天的萧云感慨道。
萧云一语道出柳煜心声，柳煜在心里狠狠赞同。
到最后这最后一封信在一段拖出信纸边缘的墨痕中戛然而止。
柳煜疑惑，而萧云凑过来看了一眼后，毫不在乎地说道：“哦，估计是这小子写得太多，子妍看不下去了，直接上手把她哥揍了一顿。”
柳煜一脸震惊。
萧云反而开怀大笑道：“子贡他并非打不过子妍，只是舍不得。”
说完这句，萧云神情立马认真，提醒一句道：“不过子妍不知道这事，柳兄可别说出去，会少很多乐子。”
柳煜：……
接下来的日子，柳煜充分感受到了萧云身上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的惰性，能坐着就绝不站着，能躺着就绝不坐着，他自然日日跟在其身边。
在南梁，男宠一事并不少见。东宫里，柳煜贪恋殿下温柔的消息再次不胫而走。
萧云苏醒后第四日，东宫门外。
被萧云使唤去御膳房亲自取糕点的柳煜正好与来探望萧云的萧御撞上。
萧御撇了一眼柳煜手里的糕点盒子，眼神越发怪异。
柳煜不慌不忙地行礼，大大方方任由萧御打量。
这段时日，萧御频频抽空看望萧云，柳煜也因此见了萧御数次。他已经从最开始的激动不已，渐渐放平了心态。
他做的是对的，萧御如今看上去意气风发，不似前世那般顶着绝望前行，整个人有了活力。柳煜对此由衷地感到开心。
片刻过后，一只手递到柳煜眼前，亲自扶起了他，柳煜听着萧御叹气道：“唉，朕管不了管不了……”
不过或许血缘关系还是剪不断，柳煜能感受到萧御对自己格外关照，只是萧御自己没有注意到罢了，但自身定位明晰的柳煜把握着这个度。
“你这孩子若是……被云儿……欺负，尽可找朕撑腰。”
这段话，萧御说得极其磕绊，柳煜也听得一头雾水。
见柳煜迷糊模样，萧御突然话题一转，低头呢喃道：“还是去敲打一下云儿好了，小小年纪……甚么都学了去。”
柳煜：？
柳煜就这么顶着一脑子的疑惑看着萧御进了东宫。
等萧御走后，柳煜才拿着糕点盒子出现在萧云休息的院子里。
“柳兄。”
刚进院子，柳煜就听见萧云一声唤，他抬头看去，萧云正用着一种不怀好意的眼神看着他。
柳煜瞬间就起了鸡皮疙瘩，他生生顶着这种目光走上前，将手里的糕点盒子递了过去。
“殿下要的糕点。”
萧云伸手接过，直接将糕点放在了一旁，依旧盯着柳煜，甚至眼神更加露骨放肆。
柳煜忽的有了种自己身上一寸寸肌肤都被萧云窥探了去的错觉，这让他如脚下荆棘，站立难安。
萧云抄起一本手边柳煜留下的书籍，借此抬了抬柳煜下巴。
柳煜猝不及防撞进萧云眼里，那双眼好似星河般璀璨，甚至里面……
柳煜瞬间脸色爆红，赶紧侧头，沉声道：“草民还有事，就先行告退了。”
只有他一人。
说完这话，柳煜也不管萧云甚么反应，匆匆离开。
离开时，柳煜听见身后萧云肆意的笑声，他忍不住握拳抿唇，然后……挫败下来。
柳煜却不知，当他因着羞耻逃开时，萧云却无声掉了眼泪。
“眼泪？”
“真是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