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痛哭的瞎子
几人好奇地瞧向门口，烈酒曛在脸上的燥热逐渐凉了下来，目光变得清明又冷冽，想要看看究竟是谁在大放厥词。
然而外面的人并没有随声进来，好似在等着他们出去请进来，又好似被门无情挡在外边无法入内。
苏沫也不哭了，偏着脑袋一动不动地盯着门口半晌，见不再有动静，就以为不是在和钟离他们说话，于是闭上眼睛假寐。
宫礼皱着眉喊道：“阁下不是说有办法，怎么不进来一叙？也好让我们领教领教阁下的法子。”
外面的人道：“我倒想进来，可你们却没有一个人过来给我开门，难道要我闯进来么？”
宫礼乐得大笑道：“阁下都在外边听墙角了，难道还在乎闯进了么？”
外面的人道：“我这个人耳朵太灵，听墙角也实属无心之举，若是直接闯进来，我这无心之人怕就成了有心之人。”
宫礼对着博袅婷使了使眼色，继续对着外面喊道：“既然如此，那在下诚恳邀请阁下进来喝一杯如何？”
外面的人道：“乐意之至。”
博袅婷打开了门，一个双眼蒙上一层黑布的瞎子抖着耳朵缓缓走了进来，他明明看不见，却是准确无误地坐在了钟离的旁边，道：“刚才若是没听错，就是阁下想要见女皇陛下吧。”
钟离好奇地打量着他，应道：“是的，殊不知阁下是？”
瞎子伸手摸到一瓶酒，笑了笑，道：“威廉·科加迪，很平庸的名字吧！”
钟离道：“名字确实平庸，但你人一定不平庸。”
瞎子大口吞下半瓶酒，烧红了脸，道：“何以见得？”
钟离道：“你的颧骨很高，腮骨丰满，一看即是不凡之人，贵不可言。”
瞎子不动声色地放下酒瓶，道：“你是看相的？”
钟离反问道：“你觉得呢？”
瞎子的手放在扶手上微微用力一撑，即将站起时又忽然卸力坐下道：“我看不像。”
钟离道：“那你觉得我是干什么的？”
瞎子笑道：“这阁下可为难我了，我一个瞎子可看不见阁下，既不知阁下样貌，又不知阁下身份，怎会知道阁下是干什么的？不如阁下算算我是干什么的？”
钟离道：“我算命全凭兴趣，若是没有兴趣，即使你搬来一座金山我也不会看上一眼，若是兴趣来了，即使你不算，我也要给你算。”
瞎子哈哈笑道：“那现在有兴趣么？”
钟离饮下一杯酒，道：“有，但不大。而且，我的朋友好像已知道了你的身份，若是再给你算，你也会怀疑我作弊。”
博袅婷在见到瞎子时就出去打探身份去了，回来后，在宫礼耳边细语了几声，此时已回到了座位。
瞎子道：“我的耳朵听到了，不过她打听得并不清楚，只挖到了我的表面身份——没落的贵族骑士、抠门的养父。”
钟离好奇道：“哦，那阁下的第二个身份是？”
瞎子道：“我的第二层身份可是能帮助你见到女皇哦，现在兴趣还不大吗？”
钟离眸光微闪，笑道：“兴趣很大了，但很抱歉，我算不出你第二层身份，因为你这第二层身份或许现在已经没有了。”
瞎子惊讶地拍手道：“你很聪明，至少和我差不了多少，既然如此想必理由很多吧，我能听听吗？”
钟离道：“或许是你看不见的缘故，本能地面向声音的来源，但你不单单是面向，还像是在死盯着一个人看，即使看到的是一片黑暗，也依然如此，仿佛时刻都在注意我的微表情，这不是正常人该有的习惯，所以我猜测你是某个部门的查案高手。
二则是你受伤严重，体内正有一股神秘力量在吞噬你的生机，眼睛又是在这三个月内失的明，按照乌托邦高超的科技，医术定然也发达，却是无法救治你，那你只能退休，安享余生。”
瞎子笑道：“算得很好，但有一点你错了，我不是退休，而是被辞退，因为……”
他顿了一下，将剩下半瓶酒尽数咽下，悔恨道：“因为我的自大害死了很多同事，我本该为自己的行为买单，在牢狱里了度残生，女皇陛下念我功绩斐然，才力排众议放了我。”
钟离叹道：“慎终如始，则无败事，但你并没有做到。”
瞎子道：“谁又能做到呢？对于一个从未尝过失败的滋味的人，又怎会相信自己会失败？”
宫礼道：“你该明白福祸相倚之理，福至极，祸也。你的失败是必然的，没有谁会一直成功下去。”
瞎子有感而言道：“是的，我本以为事在人为，但现在我不得不信天道至理，”
宫礼道：“虽然不想打扰阁下感悟天道，但晓寒已至，再不久，这场宴席就该散去，该谈谈正事了？”
瞎子又摸到了一瓶酒，咬牙开塞，道：“自然。虽然以我现在的身份无法再见到女皇，但你们若帮我破一宗大案，我们便有机会见到女皇。”
宫礼遗憾道：“抱歉，我有心参与，但琐事太多，实在脱不开身。”
瞎子道：“无碍，我需要的助手名单里并没有你。”
宫礼笑道：“真不知道是该庆幸呢，还是该失望呢。”
瞎子长灌一口酒，道：“应该庆幸吧，毕竟没有报酬，也没有名声可赚，最多被女皇夸奖一句。”
宫礼惊叹道：“那可真是一毛不拔，这倒还真要庆幸我没在你的名单里。”
钟离道：“什么案子？”
瞎子道：“一个很常见的绑架案，这个案子还未实施，但马上快了。”
钟离道：“你既然提前知道，可以直接报官，让人暗地里保护起来便可，以你的身份，这点人脉应该是有的吧。”
瞎子道：“这个绑架案的受害者是我的养女——莉娅·科加迪，她跟了我十余载，有很强的反侦察意识，行踪举止不定，还未失明前，我或许还能准确找到她，但现在少了一大利器，很多细节无法了解，只能……”
假寐的苏沫突然睁开眼，坐直了身体，冷问道：“莉亚是干什么的？”
瞎子再灌一口酒，道：“很惭愧，我本想把她培养成我的接班人，谁知她更喜欢玩弄人，现在是乌托邦通缉榜上价值一百五十八亿灵点的逃犯。”
苏沫道：“我是问她是干什么的？”
瞎子犹豫一会儿，道：“她常常假冒一些人实施诈骗，虽都只骗一些贪财好色、仗势欺人的财主，但始终是触犯了乌托邦法律。”
苏沫和钟离已能确定莉娅大概率就是上次骗他们的莉莉娅了，苏沫更是恶狠狠地瞪着瞎子，咬牙怒道：“你说她只骗贪财好色、仗势欺人的财主，那她为什么要骗我们，还把我的精灵朋友骗去卖了。我们可是初来乍到，什么坏事也没干，钱还是当首饰来的。”
瞎子惊讶道：“有这事？”
苏沫道：“当日她化身落难回国的贵族小姐，还是我们好心帮了她，我们这么相信她，没想到她骗我们。”
瞎子道：“这一定是弄错了，我查过她所有的犯罪案件，从没骗过上述以外的人。”
苏沫冷笑道：“怕是你不相信自己的养女会干这等恶事，故意欺骗自己说她在惩恶扬善，来给自己安慰吧！”
瞎子沉默了，拿着酒瓶的手在颤抖着，额头也流满了冷汗，嘴里还在喃喃道：“不可能，她不会这样干的，不可能，她……”
许久，他长叹一口气，道：“我明白了，子债父偿，她既然骗走你的精灵朋友，定然会卖出去的，到时候就会流落市场，不管你们花多少钱买回来，我都双倍赔给你们，要是身上有难以恢复的伤势，我也托关系送它去皇家医院治疗。”
苏沫道：“你以为这样就可以了？我朋友难道就不会有心理创伤？”
瞎子颤声道：“你有什么仇恨都可以发泄在我身上，但请你不要伤害她。”
苏沫冷哼道：“我偏不，不打她一顿，难消我心头之恨。”
瞎子道：“准确来说我才是你真正该恨的人，若不是我从小就极力控制她的生活，控制她交朋友，控制她的思想，也不会适得其反地逼疯她，导致她离家出走，又因为身无分文而开始骗人度日，从那之后她就像打开了新的大门，寻找到了前所未有的乐趣，一发不可收拾。所以你该恨我，也该打我。”
苏沫咬牙举拳道：“你这么说，我还真想打你，但冤有头债有主，打你的不该是我，是你的养女，而我最应该打的就是她。”
瞎子无言以对，沉默了很久，酒瓶都被他握得出现了裂纹，道：“你说得对，她是该打我一顿，如果她当时是打我一顿，而不是离家出走，或许也就没有这档子麻烦事了。”
苏沫嘲讽道：“后悔了？可惜人已经变坏喽。”
瞎子已热泪盈眶道：“如果能重来，我一定不会将父亲加诸在我身上的教育方法加诸在她身上，我能承受下来已是奇迹，她不能承受才是正常的。”
苏沫鄙夷地别过头去。
钟离道：“她既然是你的女儿，那又与见女皇有什么关系？”
瞎子道：“我女儿和女皇陛下确实没有关系，但抓我女儿的那些人女皇陛下尤其重视，如果能趁机抓住一两个核心人物……”
钟离道：“能谈谈她的去向么？”
瞎子道：“每过一段时间，她都会打一笔钱过来，虽然是延迟到账，却是能查到她大概的位置，最近的位置就是坎达思城邦。”
钟离道：“即使如此，也是要在茫茫人海里找人。”
瞎子道：“所以我还找了几名网络天才配合我们，通过侵入街上的监控筛选目标，这是其一。其二，扮演富商请她入瓮。”
钟离苦笑道：“我一不懂乌托邦科技，二也不能再扮演富商，还能干些什么？”
瞎子道：“实力够强，眼力够好就好，你也知道我现在不方便打架，也看不见，只能找专业的人了。”
钟离道：“我们初次见面，你确定我能胜任？”
瞎子自信一笑，道：“虽然不知道神门山之行究竟发生了什么意外，但能让女皇时常挂在嘴边的存在，想必也不会太弱。”
……………………
豪华的屋子里摆放了上千张屏幕，几个少年操控机器不断地对着屏幕里的人物分析身份，一连几天的不眠不休，他们的眼睛已熬得又黑又肿，充满了血丝，手上的动作也变得呆滞迟缓。
钟离坐在一张电脑椅上紧盯着上千张屏幕，一旦发现有不对的人物出现，立刻就让少年持续追踪。他同样是好几天不眠不休，精神状态相比于少年们却是要好上千万倍，面对上千张屏幕依然游刃有余，总能第一时间发现不正常的人。
苏沫无聊地坐在一边，除了吃饭，也就修炼能打发时间了。
瞎子失望地放下对讲机，他安排了好几个演员富豪钓鱼，自己亲自指导话术，却始终没能引来莉娅，这让他很焦急。
他叹下一口气，道：“休息一下吧。”
少年们兴奋道：“真的么？”
钟离道：“我留意就行了，你们确实该休息一会儿了。”
瞎子道：“你不用休息？”
钟离道：“我还不累。”
瞎子开玩笑道：“你或许是铁打的吧，终究与我们不同。”
屏幕突然一红，然后变成雪花屏，刚站起来活动发酸的手臂的少年们皆是一惊，立刻坐回椅子上调整机器。
一人惊呼道：“威廉，我们的系统被入侵了，毫无招架之力。”
瞎子脸色瞬间惨白，惊慌站起道：“有如此技术的只有那群疯子了，快告诉我，他们这次要审判谁？”
少年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犹疑地张了张口，却是没有发出声音。
钟离紧盯着屏幕里的画面，画面里依旧是熟悉的场景，熟悉的流程，熟悉的宣读声，还有熟悉的罪犯。
“莉娅·科加迪，你伪造身份，骗取钱财多达六百七十亿，拐卖精灵三十只、人类幼孩一百二十一个，创建空壳公司……”
瞎子听着一项项宣读，只觉脑子越来越胀，听力越来越弱，站着的力气也越来越小，只听“砰”的一声，他终于砸在了地面上。
恍惚间，他仿佛听到了人民的欢呼声，似乎是在庆祝这世间最大的骗子终于被审判。
他心里变得空荡荡的，却是异常的沉重，他多么希望自己能代替莉娅受刑，毕竟造就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他，最该死的也该是他。可就像苏沫说的，冤有头债有主，他没有资格代替莉娅受刑。
黑布已被血泪染成暗红色，整个房间都在审判过后寂静无声。
望见这一幕，感觉十分畅快的苏沫也不敢笑，钟离教过她，这么做会让别人更痛苦，也会让自己惹人厌，而且，她也不想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屏幕已恢复成了监控，少年们不知所措地看着躺在地上呜咽哭泣的男人，这还是他们第一次看见他哭泣，他们曾一直以为他是一个冷血动物，害死同僚的时候没有哭泣过，被那群疯子摧残成命不久矣的废物时也没有哭泣，就连在落魄时被最信任的妻子背叛也没有哭泣，可现在，为了一个养育了十余年，分别了二十多年的女儿哭泣了。
钟离沉默了半晌，道：“有录像么？”
一少年错愕地点头道：“每次他们审判，都会故意留下一份影像，给人警醒。”
瞎子停下了哭泣，愣道：“你怀疑莉娅没有死？”
钟离道：“我曾捣毁他们的一个窝点，从中得知了一点内幕消息，他们审判的并不是真人，而是灵魂，隔着屏幕无法感知，但我发现她的灵魂有点不对劲。”
瞎子思考片刻，焦急道：“快，快重放给他看看。”
少年立马挥动手指在一旁的机器上点了几下，打开录像播放了起来。
钟离死盯着画面道：“能放快一点么？”
少年开了个二倍数。
钟离道：“准备好暂停。”
少年立马点头，将手放在一个按键上待命。
钟离道：“停。”
少年立刻按下按键，画面即刻卡在了莉娅的脸上。
钟离观摩了数秒，道：“虽然有些模糊，但她的命魂好像缺了一点，如果不是他们做的手脚的话，那应该是有人帮她假死脱身。”
瞎子激动地爬起来,握住钟离的手臂，欣喜道：“真的么？”
他的手沾着泪与汗，黏黏的，钟离十分自然地挣脱开，拍拍他肩头，道：“只是猜测，我毕竟没有亲临现场，一切都只能靠眼力，无法准确感知，所以……”
瞎子道：“不要紧，不要紧，她有活下去的可能就好。”
苏沫也不知是该失望还是高兴，插嘴道：“既然她可能假死脱身，那我们还要找她么？”
瞎子道：“找，为什么不找，我要亲自把她关进去，这是对她也是对我的惩罚。”
苏沫疑惑地盯着瞎子，不明白刚才还在为女儿的死痛哭流涕的他，为什么突然知道女儿还可能活着后，却又要反手送她去监狱。
钟离沉默片刻，道：“对方是亲临现场的，难免有人感知力强大，察觉不对劲，相信他们要不了多久就会想通，以他们的手段……”
瞎子急道：“对，我们必须尽快找到她，在世人眼里她已经死了，那么那群疯子定然不会再重新审判，那么她面对的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