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羲和之乱(下)

  丝丝鲜血混着汗水不停滴下。
  攀爬高台过半,叶子玉已变成一个血人,褴褛衣衫被鲜血浸透。
  越往高处,玉石高台上的符文愈发繁密复杂,叶子玉的敬畏之心越浓,眺望高台之巅,竟似感受到一股天地威压扑面而来。
  若不是早先领悟剑意,和紫夜浮生这半个主人暗中指点,躲避了高台之上潜伏的杀机,叶子玉现在早已成了【紫竹林】里的孤魂野鬼。
  刚开始叶子玉还能够与紫夜浮生调侃打趣,而现在全部精力都用在了向上攀爬、抵御剑意,连心声交流的闲情都被耗光。
  一个时辰后,就在叶子玉快要耗尽神意之时,浑身是血的叶子玉终于迈上了高台的最后一阶。
  眼前天地陡然开阔,顿生苦尽甘来之感。
  “你小子有二两能耐。”紫夜浮生夸赞道。
  初时,紫夜浮生只是想让叶子玉\\u0027捡\\u0027些灵器,积攒家底。看到高台后,他才突发奇想,让他试试能否登顶,将那份天大机缘收入囊中。
  大概率是攀至半腰无功而返。
  未曾想这位\\u0027贱首\\u0027还真的爬上高台。
  百里玄夜的谋划他能猜出大概,原本以叶子玉的修为,只有捡漏的资格。
  如今却可以做更大的谋划!
  “何止二两!天下剑意一石,我独占八斗!”叶子玉理所当然,一副你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紫夜浮生不理会叶子玉的\\u0027顺杆爬\\u0027,将目光转移到玉台中央,久久不语。
  叶子玉从乾坤袋中取出清水和干净衣衫,随意洗掉浑身血迹,却发现刺透皮肤的剑痕已经结痂。
  大衍金刚诀!
  每次受到伤害,大衍金刚诀就会自行运转,迅速修补创伤,且修补完毕后,肉体韧性和力量都隐隐有所提升。
  尤其是此炼体灵诀分为四阶,初阶为\\u0027炼皮\\u0027,修至圆满后皮肤坚逾精铁,刀枪不入;二阶是\\u0027炼骨\\u0027,届时骨骼有如金铸,遭遇重伤也可断骨重生;三阶是\\u0027炼经\\u0027,修至大成则能够极大幅度增强血肉、经脉韧性;至于最高阶则是\\u0027炼心\\u0027,就连西域祖庙的兰若寺都少有人修成,听说炼成之后不仅防御强大、还会具有具有那种不当场毙命就能够迅速恢复的神奇功效。
  叶子玉预料,若将大衍金刚诀炼至登堂入室,就算不使用灵力,也能将寻常羽化境灵士按在地上摩擦。
  西域的炼体术果然有过人之处!
  天光熹微,微风吹过高台,掀起叶子玉换好的衣衫,浑身疲累一扫而空。
  望向高台中央,有八条蜿蜒曲折的符线向四面八方延展,另一边在玉石高台的中央戛然而止。
  留出一块浑圆空白,仅容一人站立。
  “站进去。”紫夜浮生出声道,语气中带有一丝凝重。
  叶子玉沉思片刻,便踱步走进了那空白之中。
  滋滋!
  叶子玉甚至连一瞬都没撑住,直接双腿蜷缩,整个被莫名巨力压倒在地。
  那道浑圆内,空气逐渐扭曲,出现五颜六色的零碎色块,稍纵即逝。
  那是灵压太过庞大,引发空间崩解的征兆。
  “艹你大爷!”叶子玉心里腹诽,就是天灵境都不一定能够全身而退,更何况自己这个小小夜玄?
  听着叶子玉的心声,紫夜浮生却不辩驳,死死盯着叶子玉周边。甚至连微小符咒的微微闪烁都铭刻在心,不放过任何一处蛛丝马迹。
  如果说方才登台是剑意临体,摧残肉身,那么此刻则是对神意的研磨碾压。
  “催动灵力,牵引符线。”紫夜浮生适时出声引导。
  叶子玉忍着剧痛御使灵力,乳白色灵力便如流水一般,轻轻覆盖在符线之上。
  万籁俱寂,天地间的风都在此刻凝滞。叶子玉呆立不动,黢黑的符线仿佛苏醒一般,绽放出耀眼光芒。
  叶子玉猛然抬头,眼前场景陡然变幻,清幽雅致的【紫竹林】消失不见,放眼望去竟是一处上古战场,铺天盖地的军队如雷声滚地,裹挟着漫天黄沙向着叶子玉冲来。
  士兵体魄皆雄壮魁梧,身着上古时期炼制简陋粗鄙的战甲,步伐极大、速度极快。不时有人纵身一跃飞向天际,并向更高处丢出几计灵术。
  叶子玉这才发现士兵进军方向与自己无关,他们真正的敌人是悬在九天的一点黑影。
  局外人的叶子玉凝神望去,想要看看九天之上的黑影到底是何方神圣。
  只不过黑影突然回头,朝着叶子玉笑了笑。
  没有丝毫灵压,也没有丝毫杀意。却让叶子玉生出一种望而生畏的惊惧,眼前只剩下那人相貌面容,整座天地都不过是他的背影。
  男子冲着叶子玉低声吟诵,“五脏为引,六腑为祭,八荒入灵躯,破天地枷锁。”
  轻轻抬手,把柄形制不一的长剑凭空出现,围绕着那名男子缓慢旋转。
  各种威力强大的灵术只是靠近长剑,便消失无踪,长剑安静悬浮,运转轨迹没有丝毫波动。
  轻轻挥手,八柄灵剑瞬间消失。
  喊杀震天的古战场,如同人被扼住喉咙,喧闹声响即刻归于沉寂。
  天地间只剩呼呼风声,只剩寂寂剑影,只剩那道孤高身影。
  八柄灵剑在空中划过,留下纷繁复杂又极其玄妙的剑影。叶子玉细细参悟,只觉头痛欲裂,仿佛自己的灵觉马上就要被湮没在漫天剑影之中。
  置身苍茫死寂的上古战场,叶子玉一脸呆滞,茫然失措。
  从外看去,叶子玉已七窍流血,周身皮肤呈殷红之色,血管几近破裂。
  “守住神意!”冥冥之中,叶子玉仿佛听到有人在自己耳边低语。他猛然抬头,眼神里终于恢复神采。
  他的周身忽然有八柄灵剑虚影凭空出现,灵剑释放灵压截然不同,或锋锐森然、或诡谲刁钻、或小巧微渺、或雄浑如山……
  八道剑影一闪而逝,好似未曾出现。
  不过在剑影出现的一瞬间,八座角楼的洞口轻轻震动,些许浮尘激荡而起,仿佛有凶兽将冲天而起一般。
  满脸苍白、浑身湿透的叶子玉跪倒在地,虽然只是短短一瞬,叶子玉却如同历经轮回,浑厚神意竟然枯竭殆尽!
  叶子干脆躺倒在地,大口喘息。
  “果然是这样,果然是这样。”紫夜浮生的声音自叶子玉心底响起,听语气并不平静,“这座剑阵我御使千年、研究千年,却依然不能完全执掌,这天道对你们人类还真是偏爱!”
  “难怪宁皓国师曾言人类乃万物灵长,果然如此。”言语间有一种说不出的妒忌。
  ……
  夜色漫无边际,随着一些宵小之徒被缉拿丢进水牢,羲和城又恢复宁静,只剩几处废墟在冒着浓烟。
  宽衣博带的南宫君辉本已解衣入睡,却被心腹幕僚叫醒,说是清河大将军召见。
  唐国九州,府主皆受大将军辖制,虽无直接任免权力,意见建议却是吏部重要参考。
  如此重要关口,自然不能落人话柄。尽管心中腹诽,极重养生的南宫君辉还是急匆匆赶往清河州军在羲和的一座隐秘据点。
  据点是位于闹市的一处精致阁楼,环境清幽,仅作大将军平日落脚之用。深夜无人,就连往日里站岗的军士和暗哨都被撤去,阁楼更显幽静。
  南宫君辉拾级而上,看清阁楼里的三人后,瞳孔微缩,甚至想要转身逃走。
  毕竟是豪阀门第出生,惊骇情绪只有一瞬,南宫君辉自嘲笑笑,区区夜玄,想要在他们眼皮子底下逃跑,简直是痴人说梦。
  他整理了一下衣衫,不急不缓地步入大厅。
  屋内三人,两人静坐对弈,正是赤霞教大长老、前大齐太子百里玄夜,清河州大将军、天灵境强者刘昭。
  剩下一人却是自己的心腹幕僚,戚念。
  谋士戚念此刻却恭敬立于百里玄夜身后,阁楼内再无其他座位,南宫君辉环顾一圈,便洒脱地席地而坐。
  屋内安静无声,刘昭眉头紧皱,陷入长考,百里玄夜神色轻松,仿佛胜券在握。南宫君辉席地坐下后,这位前齐太子认真看了眼这位传言金絮其外、败絮其中的南宫城主,笑道,“可愿投诚?”
  不再年轻,却恢复几分纨绔子弟风范的南宫君辉掸了掸衣袖,“投诚?向谁投诚?覆灭百年、败走中廷的大齐?”
  “我是亡国太子,你是豪阀流放少爷,咱俩妥妥的天作之合。”百里玄夜随意放下一子,玩笑道。
  南宫君辉摇摇头,转头望向以一己之力助自己晋升府主的幕僚,“戚念,念齐?好名字。”
  旧齐培养多年的暗谍并不搭话。
  “这些年,凭着这位谍子的励精图治、出谋划策,我南宫君辉当上了南宫家都要正视的羲和府主。”南宫君辉感慨道,“刚开始我还纳闷,为何南宫家会对我这个堂堂二品大员不闻不问,如今再看,我的确是一块不可雕琢的朽木。”
  “胜王败寇,恁得多话。”身材略微发福的刘昭不耐烦道,随即再次陷入长考。
  “待羲和光复,南宫府主可继续主政一方,届时戚念不再掣肘,你可大展拳脚。”百里玄夜微笑道,面容俊逸如和煦春风。
  “没了这位谍子的满腹韬略,我当一个县令都费劲,当个狗屁的府主。”南宫君辉自嘲一句,然后开始仔细整理衣衫长袖。
  刘昭瞥一眼自己从来没有正眼瞧过的豪阀纨绔,微微讶异。
  就算是百战之兵,自知深陷必死绝地时,都不一定如此淡定从容。
  不胜棋力的刘昭投子认输,问道,“能否留他一命?”
  百里玄夜将黑子收进棋盒,淡声道,“拿云岚军来换。”
  一直以来,刘昭庸碌治军,仅培养刘长卿率领的云岚军这一支独苗。外人以为是清河州、羲和城地位尴尬,州军强盛势必引起猜疑,故无为而治,不争不抢。
  外人不曾知道,这位清河大将军欠百里玄夜一份比命还重的人情,所以除了云岚军一脉,其他的州军都已被百里玄夜收入囊中。
  被百里玄夜拒绝后,刘昭也不恼怒,安静收拢棋子。
  修为微不足道的南宫君辉心思电转,好似将余生的智慧和勇气都用在了今夜,刹那间将其大概谋划猜的七七八八。
  一直以来,百里玄夜都未曾放弃过清河州这片\\u0027故土\\u0027。
  在身边安插谍子,把自己当作傀儡,掌控羲和城后,便可大张旗鼓实施诸多布局。至于清河州军,则操纵刘昭,不停削弱战力,避开军部视线后,再暗中培植自己的势力。
  从方才只言片语来看,或许只有云岚军幸免于难,其他军团大概都已纷纷倒戈。
  想通其中关节,南宫君辉洒然道,“城主府、清河军全军覆没,咱俩难兄难弟,用得着你给我求情?”
  南宫君辉敢如此揶揄刘昭,也属\\u0027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了\\u0027。但刘昭却不恼怒,点头道,“也罢,你先行一步。”
  自己的所作所为,国师和军部都不会放过自己,无非苟延残喘几日罢了。
  说罢,刘昭便离开阁楼,身形有些佝偻。
  阁楼外,一队人马肃穆静立,马匹披甲、士兵皆着青绿军服,除了士兵马匹呼出的白气,再无其他动静。
  为首的正是清河独苗刘长卿。
  见到刘昭后,众人单膝跪地行礼,动作整齐划一,极具美感。
  刘昭抬手示意起身,“其他军团恨不能生撕了我,你们云岚军也当如此。”
  刘长卿摇头不语。
  私下以父子相称的二人沉默半晌,刘昭密音传声道,“唐国看似繁荣昌盛,实则暗流涌动,今日羲和乱象便是导火之索,义父所作所为虽不至给云岚军带来灭顶之灾,但日后重用亦无可能,我给你指两条路。”
  “义父请讲。”刘长卿回道。
  “第一条,在恒沙城主刘守羽翼未丰之际,前去投靠。第二条,加入兰若寺戒律院,成为俗家武僧。”
  “为何不能随义父远赴中廷,成为天门教或是太一教附庸?”刘长卿不解道。
  “你义父我虽修为平平,治军平庸,眼光却是不差。中廷道士个个眼高于顶,以天赋、修为论英雄,你们这些大老粗去了不得处处受气?”
  “南疆?”
  “乌烟瘴气,不待也罢。”刘昭说完也不等刘长卿给出答案,便转身离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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