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今夕何夕
“御医说娘子受了雨，寒气入身，又因体虚，受了不小的惊吓，才会晕倒。还嘱咐让你多加休息，按照他的方子吃药，过几日便能有所好转。”
“没有说别的？”
春兰摇头，沐莹雪有些惊愕，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合理。
从前父亲也私下找过要好的御医大人，但看过之后，都说不出所以然来，非说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病症。
“华生好些了吗？他那边可有人照应？”
“娘子安心，他已经好多了，我早上才帮他换了药，现下正睡着。”
她看了眼门口，又凑上前小心说道：“娘子，将军很担心你，知道你又晕倒，都快急疯了，长风说错了话，生生挨了一记重拳，被人扶着出去的。”
沐莹雪晕死过去后，外间的确引起过不小的骚乱。
昨日戌时，霍重山刚从宫里出来，皇帝显然因为霍清时动了怒，借机敲打霍重山，在诸臣前，狠狠下了他的面子。
原打算回来找沐莹雪说说话，排遣心中苦闷，却没料到沐莹雪早已气息奄奄，日薄西山。
他第一次觉得家里的门廊这么多，弯弯又绕绕，一院又一院，甚是碍事。
刚到沐莹雪的院内，芷兮从内跌在他的脚下，哭着说道：“将军，还是别进去了，娘子身上起了疹子，现下又热着，奴婢从前在别处见过，有这种病症的人都是身染恶疾，靠近不得的。”
长风一听，立马就急了。
可霍重山哪里还在意这些，抬腿就要入门，却被长风拉住了手臂。
“将军，还是等一等吧，今日娘子去了青云观，必然经过柜门关，那里距南河沟不过五百米，万一······”
柜门关寓意鬼门关，是凉州城西南方向的一处险要关隘。
所谓南河沟，便是一处掩埋尸首的地方。
此前兵乱之后，那些无人认领的尸首便全部丢弃到这里。
长风年岁不大，可少时却经历过瘟疫蔓延至村里，人人死于街巷的场景，见识过疫病的险恶，就越发不敢轻视。
如今又正值春季，正是各种恶疾生发的时节。
由此担心，并不意外。
“放开。”
霍重山不在意。
“将军，属下求你顾惜身子，可别为了旁人而置自己的性命于不顾，老爷夫人还有陛下和百姓，都需要你，那些将士们也都不能没有将军。”
长风双目恳切，霍重山只是看了他一眼，仍旧抬步向前。
眼见劝不住，长风直接上手，将他箍在怀里。
霍重山挣脱不过，恼怒不已，侧过身一拳打在长风左胸，逼退至阶下。
“她是我的妻，不是旁人。”
随后，他来到沐莹雪身前，只见床上的人冷汗淋漓，初春的天气，床褥皆被打湿，身上烫的火热，碎发紧贴在额上，身上的疹子发红，像是有水泡。
“怎么会这样？”他微微一怔，便让人去请御医。
“娘子进府的时候还好好的，晕倒不过一个时辰左右，身上的疹子便一发不可收拾了。”
芷兮立在一侧，打来一盆水，为沐莹雪小心擦拭。
长夜里，春雨沿着屋檐，打着旋儿落下，长廊深处，一烛暗光摇摇曳曳，男人弓着身的影子也在墙上隐隐绰绰，好似吹一口气，就能碎了。
芷兮抬手关上房门，在屋前候着，见到长风站在廊前，偶尔轻咳几声，看了眼这边，又转过头去，静默不语。
寂静之中，唯有淅淅沥沥的雨声。
没人知道屋内发生了什么，御医到府里的时候，已经到了后半夜。
“莹雪，等你身子利落了，就跟我去上山见师父可好？”霍重山刚刚送走御医，见她已经醒过来，进门坐在她的身侧。
将她揽在怀里，不敢抱紧，言语中只剩恳切。
“可你说过，你师父从不轻易见世人。”
据说霍重山少时得了场大病，方圆百里，无一人能医。
霍清时那时还只是军中的一个兵卒，无权无势，更无拿得出手的钱财，霍夫人跑过数百条街巷，寻医无数，却始终未能让病魔散去。
无奈之下，她听说山林深处，有个破旧的庙宇，常人一般无法轻易登上山顶。
而那里住着的老神仙，则是救苦救难的菩萨化身，能解救世人之悲苦。
于是，她带着所有的家当，孤身一人，上山求药。
有人劝她勿要信这种骗人的鬼话，有人劝说山上蛇虫出没，野兽遍地，无路可去，让她打道回府，可她看了看背上喘息不止的儿子，擦干汗珠，继续向着深林走去。
没人知道她在路上遇到过什么，也不知道她是如何在密林中度过那些漆黑冰冷的雨夜的。
幸而皇天不负有心人，她走到半路，晕倒在松柏根下时，一只狐狸亲吻着她的脸颊，将她从沉重的迷蒙中唤醒，一路将她带到了一处庙宇。
霍重山就此留在山上三年之久，三年之期一到，霍夫人便将其接回了家，而他先前的病，早就不知所踪。
这件事曾经也算是一件传奇，因为后来也有人登上过山顶，却从未见过什么庙宇，更没见过什么老神仙。
霍夫人后来也鲜少提起过。
让沐莹雪不解的是，既然她受恩于那位神仙，应该更崇信佛法，处处供奉才对，可在这家里却看不出丝毫痕迹。
霍重山后来偷偷上山看望过，回来后却怎么都不肯多说。
沐莹雪漠然：“你不用担心，这病我从前就知道，不会怎么样的。”
“对了，那些匪徒查清楚是谁了吗？将军可知道他们为何会想要我的命？是不是我行事鲁莽，得罪谁了？”
“这种事就交给我去办吧，等查清楚那些人，我一定不会轻易放过。
但是现下，最要紧的是养好自己的身子，切莫思虑，一切有我，知道吗？”
她忽然想起那年夏日，她站在长街，看着他拨开接踵的人潮，携着一枝花，满心欢喜奔向她。
可等那花递到她面前，却只剩下干枯的花枝，不见花朵的踪影。
他尴尬地挠挠头，她也只是笑。
没有多情的话，没有什么精心设计的巧思，只有一空枝，却是那么的圆满。
然而现在······
终究是人情冷暖，不过也是梦幻泡影，穿过去，便是长空万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