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入夜之后的踏鞴砂是有些阴凉的,暗色的海岸线模糊不清,海水冰凉一波又一波朝着岸上涌来又退去,岩石避风港下,一堆小小的篝火跃然,金发旅行者和他的同伴们围着篝火酣睡一片。
  闻潮镜总感觉自己没睡着。
  篝火旁巨大的虞美人坐垫里,姬发少女一副沉睡模样,长长的睫毛恬静的垂下,似乎做了什么好梦,然而真实的情况是,闻潮镜大脑清醒的可怕,她想睁眼,却发现怎么都睁不开,身体也沉重的可怕,想动用术式,却发现怎么都使不上劲儿。
  怎么回事?遇到鬼压床了?
  没有人能给出答案,姬发少女呼吸平稳,丝毫不像是要醒过来的样子。
  夜风渐起,薄薄的云层被吹开以后,凄惨如冰的月光终于还是洒了下来。
  闻潮镜已经放弃了无意义的挣扎,想着反正只是动不了,就这么着吧,于是逐渐放空思维,想着过一会儿就能睡着了,结果这一等没等来爬升而起的安稳睡意,反而意识在迷迷糊糊之间被拖到了某个不知名的地方。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没有光,没有知觉,没有思维,在一个似乎被世界遗弃的地方,时间如流沙,缓缓的,擦着沉寂的意志,来了,不停留,一直古板的消散而去。
  有什么东西一直在吊着这份浅薄的意志吗?
  似乎是的,所以在如同盘古开天的一声巨响之后,属于他的天地被彻底劈开。
  牵扯着人偶的丝线断裂,命运的砝码开始加注,齿轮轰隆隆转动,这一切只发生在一瞬,完全圣洁的孩子睁开了他纯净而忧郁的紫色眼眸。
  紫色,是的,这个国家最尊贵的颜色,同样彰显着孩子尊贵身份的还有他怀前吊着的金羽,然而此刻,他并不知道,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
  混沌的意识逐渐清醒,孩童起身,稚嫩光滑的脚踩在地上,是一片又一片,一滩又一滩的,妖异的,炙热的颜色。
  是红枫。
  我是谁……我好像是……咒术……不对……
  我是……
  是什么来着……
  没有人会告知,我独自一人,处身于繁华而又空旷的高门庭院,红叶不知有多少,层层叠叠,蹭着琉璃瓦攒动爬升,落在雪见障子门上,像点点滴滴的朱砂血。
  时间恍若凝固,连带着我都变成永恒之物。
  就像是……一只人偶。
  于是过了很久很久,久到这种地方,任何生灵都不知道,离我醒来那时,已经偷偷跑走了多少日月。
  寂静的华庭似乎有了一点动静。
  不是华庭内的,而是……杂乱,又缓慢的……沉重的重物落地声音。
  我听到了。
  有人在说话。
  “有人吗——”
  是完全陌生的声音,不是细风吹过枫叶的沙沙声,不是滴水落入寒潭的溅跃声。
  “这里怎么会有……等等,怎么会有一个孩子?”
  视线偏转,古板无趣的庭院角落,怎么会出现一个完全陌生的……同类?
  黝黑的皮肤,粗犷的声音,大大的手和大大的脚,同类把我抱起,我摸到了,他像树木一样的粗糙手掌。
  “你感觉如何?是被困在这里了吗?”
  “再坚持一下,我们的人就在附近,我带你出去。”
  我想,我没有被困在这里。
  困,于我而言,是常态。
  我只是在像往常一样,靠在雕花木柱上,看红叶飘落。
  ………………………
  闻太师家最小的女儿被送到了城西的破庄子里。
  窄小的马车吱呀吱呀,五条悟缩手缩脚蹲在马车里,被颠的上上下下。
  大梁都城的城西是一片荒山,遍地的碎石,是当年举国匠人为了太祖生辰时掘出一块儿良玉所致,西山荒凉,人烟都稀少,闻太师家的破庄子就坐落在城西荒山半腰。
  没有耕地,没有产园,没人知道闻太师要这个破庄子有什么用,或许是为了遣送家里不受宠的姨娘孩童?可是丢到这种不毛之地,和直接宣判死期别无两样。
  “倒霉催的,老子安安分分他妈就接了这么个晦气玩意儿去鬼庄?他娘的……”
  赶车的马夫怨气冲天,想来也是,阖府上下马夫多了去了,就他得了个送不受宠的小姐去鬼庄子的营生,赏钱没有,路又难走,回去还错了饭点,怎么想都是个赔钱买卖。
  神子大人对马夫的骂骂咧咧恍若未闻。
  苍色的六眼忽闪忽闪,原本覆盖在六眼上的眼罩早已被摘下,五条悟感觉到了,一些奇怪的咒力痕迹。
  这里似乎有很厉害的咒灵啊。
  白发男人如此想着,于是在马车最后一次颠簸以后,五条悟一脚蹬开侧门翻身下了马车。
  “你,回去复命吧,老子自己去庄子里。”
  马夫被这突如其来的大动静吓得虎躯一震,慌慌张张拉住马,回头一看车厢都被踹开个洞,那个被遣送出来的疯癫小姐居然自己下了车,叉着个小腰傲得很,这种不毛之地就敢让他回去,怪不得府里都说悟小姐总算疯了。
  五条悟并没有等马夫有什么反应,放了话就自顾自的踩在碎石块上往半山腰而去,白发教师双手插兜走的四平八稳。
  这个地方咒力外泄的挺浓郁的,往小了说是个一级咒灵,往大了说最起码是个准特级,和当年保育院的那个咒灵有之过而无不及。
  既然是这样,那他可就要给杰打点小玩意儿回去玩玩了。
  大梁京都城东,大片槐柳成荫,将军府就坐落在此处。
  夏油杰从昨天回府开始就没安生过一刻。
  长发男人眯着眼,身侧跟着个掌了算盘的矮小男人,夏小公子安坐在太师椅上,捧着一杯热茶浅酌一口。
  “少爷,通共三千五百钱,要通知库府放账吗?”
  男人弓着腰,毕恭毕敬的把账本递给一脸佛相的夏油杰,从昨儿回府开始,这小祖宗就不知抽了什么风,非要打发了屋里头所有同房丫鬟,连带着先前纳的几个小妾都要打发回家。
  报酬倒是丰厚,只多不少,好在将军府家底也厚,够这个小祖宗可劲儿挥霍。
  可是金山银山,不如少爷给的安心港湾。
  给钱又如何?给钱又用不了一辈子,很多女眷是都不愿意离开将军府的。
  就比如现在跪在堂下的这位。
  女人体态丰娩,一对儿含情眸子勾人的很,打今早她就知道,公子爷今天要来这边,离开将军府也就意味着她现在丰衣足食的好日子要结束了,再者女人本身也就是个破落户儿,难得一副好皮囊得了夏公子的喜欢,从此以后在没过上缺衣少食的流浪日子,今天要让她离开将军府?
  休想,就是死,她都要死在将军府这个黄金殿里。
  “嗯,传令下去,放账吧,好好安置这些女子。”
  儒雅平和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女子身躯一震,随即柔柔弱弱的抬起漂亮的脸蛋。
  “爷,怜儿不想离去。”女人一双浑圆的杏眼已经蓄积满了泪水,峨眉微颦惹人怜爱,“怜儿还想继续伺候爷,爷在哪儿怜儿就在哪儿。”
  话音落下时那双漂亮眸子中的泪珠子也跟着滚了下来,啪嗒啪嗒连成串,划过女人凝脂一样的漂亮脸蛋。
  暗金色的眸子里闪烁过一丝丝晦暗不明的光,夏油杰抿了抿嘴,态度也有些暧昧不清。
  “乐意伺候我?倒是也行。”夏小公子放下了手中的茶盏,“来福,让账房别拨钱了,找个婆子把她安顿一下。”
  女人闻言,刚还落泪的眸中闪过计谋得逞的喜色。
  “柴火房缺个打水丫头,把她送去吧。”
  说罢,夏油杰施施然起了身,大步朝着院子里走去,开什么玩笑,对着他个gay用美人计,不想走行啊,留下来干点活儿,拿上点工资也能活。
  被点名的矮小男人一怔,随即明白了自家主子的意思,不顾女人的纠缠哭喊挥了挥手叫来两个下人把女人拉了出去。
  夏油杰脚步很快,他昨日回来歇下时就得到太师府那边的消息了,闻太师那个老奸巨猾的老头儿把悟送到了城外的破庄子里,老头一肚子坏水,还不知道在计划着什么,不过这些夏油杰都不在意,他放在太师府的咒灵会定时传回消息。
  他现在最在意的是,悟让安排到城西那儿去了。
  “来福,叫人备马。”
  长发男人挥挥手,偌大的将军府,马匹还是有的,虽然说用咒灵去找悟更方便,不过……
  夏油杰狭长的眸子眯了眯。
  不过,就是要这样大张旗鼓的做事,才能让老将军知道,他昨晚说的“收心一人”和“建功立业”不是虚话。
  说起来这次的世界,他的地位身份都要比悟高很多,这么说来,如果在这个世界结婚……或者说是成亲,按理来说应该是悟穿新娘服饰嫁到将军府。
  其实,他也不是很恐婚。
  他只是,很不乐意莫名其妙就女装罢了。
  如果是悟先女装的话,他也不是不可以之后穿一下白无垢。
  马匹备来的很快,来福颤颤巍巍,他并不是很乐意接手这种事情,毕竟将军府小公子体弱多病又风流放荡,这要说起来,夏小公子似乎都没怎么骑过马。
  外界皆传,夏油杰废柴一个,根本担不起将军府的三代家业。
  “公子……”
  绳头被递到夏油杰面前。
  “马匹备好了,需要小人禀报老爷一声吗?”
  夏油杰接过绳头,牵着马出了槐柳巷子。
  “随便,日落之前我就回来。”
  说罢男人在巷口翻身上马,动作干脆利落,丝毫不像一个不会任何拳脚之人会有的。
  扬鞭打马,枣色的汗血宝马载着夏油杰就直直朝着不远处的城门马道而去,所过之处的确颇为显眼,毕竟全京城也只有夏家养着汗血宝马,而夏油杰那张招蜂引蝶的脸此刻也直直闯入京都所有行人眼中。
  真是……好一张绝色的面庞。
  与此同时,城西碎石坡半山腰,闻家被逐出家门的悟小姐刚把破庄子里的东西好好收拾了一遍。
  这是一件心照不宣的事情。
  首先,五条悟不喜欢打女人。
  其次,怎么会有咒灵显性以后是女人的模样。
  最后,他还是打了那只咒灵,而且把她打的服服帖帖的了。
  鬼庄不愧它的名字,里边犄角旮旯啥地方都有点咒灵,且不说这么大一个庄子,就一间能住的房子,剩下的地方真是生态原始,连个门都找不到,就说这么大一直准特级咒灵盘踞在这儿,方圆几十里找不到一个活人,咒灵生得领域已经半成,刚刚踏入这里时的确有点阴气森森的感觉。
  “好弱啊——”
  白发男人打了个哈欠,拎着咒灵顺势蹲在了唯一能看的那个房屋门口。
  “杰怎么还不来找老子。”
  说曹操曹操到。
  一阵快马奔腾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五条悟抬头,六眼看到远远的地方,一匹漂亮的枣红色大马奋力驰骋,背上载着的男人长发飘逸,一时之间硬是迷了神子大人的眼。
  “悟——”
  属于恋人的声音传来,马匹速度不慢,三两下越过碎石草丛,在鬼庄门前停下了脚步。
  夏油杰翻身下马,随即快步走到五条悟身边,看到恋人手中半死不活的咒灵,长发男人愣了一下。
  “给我的吗?”
  “是啊,老子现在真是落魄了,穷得都没地方住,只能给杰抓点咒灵哄杰开心。”
  五条悟可怜巴巴的开口,完全一副被人欺负很久的小可怜模样,然而小可怜在半刻钟前,差点一发「苍」把整个城西碎石坡炸了。
  五条悟知道,夏油杰最吃他这一套。
  对着杰卖惨,杰总会心软。
  果不其然,夏油杰在进门前就已经把这边的环境看了个七七八八,这种地方,晚上晚上可能都找不到去哪儿睡吧。
  “那悟要不要跟着我走啊?”
  大狐狸笑眯眯,颇有种诱拐儿童的既视感,夏油杰思量着,找把悟带将军府几天,他安排匠人来修缮一下这边庄子再住进来也不迟。
  白发男人唇角勾勾,顺势把戴了一天的眼罩摘了下来,纤长的白色睫毛下,蓝色的眼睛漂亮的像妖怪。
  五条悟彻底舒爽了,笑嘻嘻的蹭到夏油杰身旁,给了恋人一个大大的熊抱,地上躺尸的咒灵已经被搓成了咒灵玉,夏油杰垂眸,一声不吭的把它吞入腹中。
  主打一个速战速决。
  然而在夏油杰吞下咒灵玉后,脸蛋旁一只穹劲有力的手硬生生把他的脸掰了过去,随后唇上一湿,神子大人放大版的美颜攻击接踵而至。
  气温似乎都有些攀升,即使过去了这么多年,夏油杰的吻技也没见多好,亲了没一会儿就被五条悟吊着跑,嫣红的舌头早就被吸吮的发麻,一层薄薄的水汽在漂亮的凤眸里氤氲开,如此看过去还真是活色生香的一幕。
  夏油杰被亲的晕晕乎乎,直到两人分开以后好一阵才呼吸平稳。
  “啊,阿娜达都和老子这样那样了,那老子就必须跟着杰回家了。”
  比他高出好几个肩的男人一副羞羞答答的样子攀在他肩头,然而刚才的一番胡闹丝毫没有一点羞羞答答的意思。
  夏油杰咬了咬似乎被亲肿的下唇,颇为无奈的笑出了声。
  悟猫猫什么都不懂哦~
  悟猫猫只是太喜欢杰了desu~
  于是当天落日,城门快关上之时,宝马飞奔,夏油杰搂着非常大只的五条悟入了城。
  这下,京都无人不知,夏老将军家的病秧子小公子把闻太师家的疯癫小姐抱回了将军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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