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镜中映出的你,究竟是怎样的姿态呢

  昏暗的油灯光芒从铁栅栏的外侧照射进牢房之中,贫穷的人们没有能力负担得起使用魔石的光源,而在雨怜的记忆中,那个村庄似乎永远都是用着与这相似的光芒。
  蜷缩在牢笼的角落,双手抱着自己的双膝,那是雨怜所习惯的姿势,而雨怜最终却发现自己从这几乎要被她所遗忘的习惯中所感到一种病态的安心。于是雨怜便选择了接受,无论是此时她的境遇,还是她此时内心所感知到的一切。
  将脸蛋深埋在膝盖之中,雨怜微微的抬起头。她看向了其他那些与她同样遭遇的孩子们:他们也同样蜷缩在角落,有的在无声的抽泣着,而那些双眼已经红肿了的孩子,则只是在呆滞的看着面前的地面。在这个狭小的空间内,所有的孩童再也没有了区别,他们共享着同一种情绪,无论他们是否愿意。
  然而,在这压抑的小小世界中,却有着一位稚嫩的冒险家在为了自己崭新的探险而感到欣喜。她哼着欢快的歌声,四处张望着对她来说都要过于新奇的一切。
  “啊!雨怜,这些草是什么呀?是从这个金属的地板中长出来的吗?”
  “......那叫稻草,是从室外拿来给关押在牢房里的人们作为床垫和被褥的。”
  “欸?意思是我们要用这个东西睡觉吗?我试试......哈哈哈!又扎背又硬,不过还是有点软软的,好怪哦!这种床,我在圣国可是见不到的哇,哈哈哈!”
  看着躺在稻草堆上一脸快活的打着滚的神秘少女,雨怜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在这短暂的相处中,她大概也察觉到了这位少女的粗神经与怪诞。不过雨怜已经没有多余的闲心去吐槽了,她看向铁栅栏外的空间,金属四壁的走廊上空无一人,有的只是一个又一个牢笼的延续。在那些牢笼之中,孩童们只是最不起眼的囚徒。那些具有人形的,或者是不成形态的生物们存在于其中。他们有的只是呆滞的盯着地板或者墙面,而有的则只是如同沉睡了一般闭上了双眼。
  “在这里的所有人都没有任何区别,为何你还要浪费精力去打量他们呢?”
  拥有翡翠色长发的少女躺在稻草堆上,一脸慵懒的看着雨怜,用着懒散的声音笑着对着她说道。但那玩世不恭的态度却让心烦意乱的雨怜感到了烦躁,她微微皱起眉头,看向了走廊上那煤油灯的光芒,不去理会那位少女的话语。
  “你看到了什么呢,雨怜?”
  “......被囚禁着的大家。”
  “还有呢?”
  “......什么也,没有。”
  “难道你看不见吗?那无限延伸着的镜子。”
  娇小的灵魂感受到了一丝震颤,她四处张望着,在她四周的一切都开始失去它们原本的形态。她发现自己处在了一间六面都布置着镜面的房间,那镜子反射出来的自己的身姿,又在另一面镜中映射出来。那身影在这无尽的反射之中不断延续,而她们在少女的眼中看起来别无二致,那自是理所当然,因为少女在看着自己镜中的倒影。
  少女微微挪动身姿,那镜中的存在们也在一同移动;当她移开自己的目光,那些投影们也惊恐的隐去了自己的视线;当她闭上双眼,那些存在们也在那一瞬屏去了自己的身影。
  “告诉我,你们有什么不同呢?”
  镜中映射出的自己,能有什么不同呢?少女微微摇了摇头,她感到一丝的无奈,还有些许的恐惧。再一次睁开眼,那些镜子隐去了它们的存在,只剩下那些冰冷的四壁,以及那金属的铁栅栏,还有那些数不尽的囚徒们。
  “没错吧?谁都没有区别,也没有必要去做区别。大家都只是在呼吸着的生物罢了,都只是生存在这片大陆之上的又一个生命罢了。”翡翠发色的少女缓缓来到雨怜的身后,她伸出双手,轻柔的遮住了雨怜的双眼。“你也是一样哦?你也是大家中的一员呀。个人的意志,在这里,又或是在这以外的地方,真的很重要吗?大家,你,还有我,都只是这个巨大世界中微不足道的一个小齿轮而已哦?没有谁是特别到不可替代,也没有谁不能够被替代。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去那么在意个体的意志呢?”
  “......那种事情......”
  “动起来动起来!不要让我动手!快给我滚出来!”
  就当雨怜准备再说些什么时,一个令人不悦的喊叫声传进了她的耳中。雨怜的双眼被翡翠发色的少女所遮蔽,无法观察到周遭发生的一切,但她还能够听到那铁门被粗暴打开的撞击声,铁链的摩擦声,那喉咙中痛苦的嘟哝声,还有那些孩童们惊恐的呼吸声。随着几道脚步声和拖拽声的逐渐远去,雨怜能够感受到周遭的一切再一次安静了下来。伴随着那些孩童们不安的哭泣声,遮蔽着她双眼的那双纤细的手挪了开来,雨怜得以再次观察着周遭发生的一切。
  她看到走廊对面的牢笼被打了开来,而里面原本存在的囚徒早已不知所踪,只剩下那地面上那一丝令人不安的血迹。与雨怜一同被关押在同一间牢房的孩子们则一脸惊恐的看着监牢走廊的尽头,雨怜相信那是歹徒们带走囚徒的地方,但她也不愿去猜想在那走廊尽头究竟存在着什么。而那些其余监牢中的存在们,只是无声的叹息着,便再一次沉默下去。
  “......呐,大姐姐,我们最终会怎么样呢?”
  “活下去,又或者死去啦。一些人将比其他人活得更久一点,或者短一点,并没有什么区别。”
  翡翠长发的少女耸了耸肩,一脸无趣的站起身,她靠近牢笼的铁栅栏,向着走廊尽头的光景眺望着。“明明种族的延续都是问题,人类的个体却还在担心着个人的命运,人类还真是自私的种族啊。”
  “......”
  雨怜并没有听清少女最后的话语,她抿着嘴唇,看向那些已经被吓得如同丢了魂一般的孩童们。牢笼外昏暗的灯光照耀在他们羸弱且颤抖着的身躯之上,他们或许多半都是贫民的孩子们吧,破烂的衣裳之下包裹着的身躯,究竟还有多少的气力呢?
  “喀拉。”
  随着一道开门声传出,一束过于显得惨白的白炽灯光束照入这条昏暗的走廊。如同一条残酷的分界线一般,将走廊两端的囚笼划分开来。伴随着滚轮旋转的声音,两名服务生模样的人出现在了这狭长的走廊之上。他们推着一台精致的推车,向着走廊的另一头大摇大摆的走去。
  还在思考着那推车内究竟存放着何物的雨怜向着那两名服务生投去目光之时,她注意到了一些监牢中的囚徒们发出了一声低沉的悲叹。他们有的扭过头,不忍的闭上了双眼;而有的则是在眼中闪过一丝怜悯,但随即便消失在了他们空洞无神的双眼之中。而当那两名服务生将推车推到雨怜所在的囚笼前时,雨怜便也明白了那些悲叹的含义。
  那是一只绝美的精灵,它的容颜如同那童话之中诉说的一样高洁,而那袖珍的躯体只得让它显得更为让人怜爱。但那由人工制成的四肢与羽翼成为了对这一高洁存在的亵渎,成为了这伟大艺术品最为致命的败笔。一股从未体验过的厌恶感涌上雨怜的心头,她开始止不住的呕吐出来,直到好一会,雨怜才终于缓过来。直到一道巨大的阴影将她娇小的身躯完全覆盖,雨怜才摇晃着再次抬起头,看向那铁栅栏以外的光景。
  “喂,这个小鬼是什么时候抓进来的?这可不得了哇!这小鬼是魔兽混血的孩子啊!”
  犬族的兽人扒在牢笼的铁栅栏上,露出他贪婪的面目。雨怜熟悉那副眼神,是的,就如同在那村庄中的村民投向她的眼神一模一样。灵魂的震颤让这可怜的孩子忘却了她所被教导的一切,甚至是为了隐藏魔兽气息所学会的魔力流动的方式,也早已被她抛向了脑后。现在在那稚嫩的头脑之中,已经悲哀的仅存下了恐惧与悲伤。
  “真假的?!哈哈哈!这能值多少钱啊!”
  另一名服务生也停下了他手中的工作,他也一把扒在铁栅栏上,饶有兴致的看着面前的“珍宝”。而受惊的幼兽只得蜷缩在角落,胆颤心惊的等待着她接下来的命运。
  “喂!快把钥匙拿来!这种上等的‘商品’怎么能和一般货色放在一起?我先去向上面汇报!”
  兽人族的服务生兴奋的向着一旁的同僚喊道,随着一声不悦的咋舌声后,那名被使唤的服务生便一脸不乐意的离开了。而那名兽人族的服务生则一脸欢快的走向了他的同僚相反的方向,一边吹着愉悦的口哨,也消失在了那走廊的另一端。只留下他们所遗留下的载着精灵的推车,任由着那油灯昏黄的灯光玷污着那高洁的存在。
  “怎么办,怎么办......谁,谁能来救救雨怜......”
  大滴大滴的泪水滴落在冰冷的金属地板之上,然而却激不起任何的涟漪与回响。随着泪水的滴落,少女能感受到自己内心深处的某样存在正在不断的崩溃,而在那碎裂的精美外壳之下掩藏的丑陋似乎就那么隐隐可见。它在尝试着用着仅剩的外壳在不断遮掩着自己的存在,但那些它仅剩的所有仍在不断的崩溃。
  “雨怜,那是你的名字吗?幼小的转逝之人啊。”
  那声音的主人难掩自己的疲惫,但却听来是那么的灵动且高洁。那声音听起来是那么的柔和,以至于稍微缓和了少女心中的伤痕。临近崩溃的灵魂看向那呼唤着自己名讳的存在,那是她被赐予的最珍贵的礼物。
  “雨后茁壮成长的灵魂吗......多么美好的祝福啊。我也想赐予你我最诚挚的祝福,就像我曾经对我所守护的人民们所做的一样。但请原谅我,幼小的转逝之人啊,如今的我已经什么力量也没有了,就如同我所发誓守护的人民一样。”
  幽幽的叹息回荡在这监牢的长廊之中,雨怜也不能确定那是精灵的哀叹,又或是那些有着相同命运存在的怅惘。那悲叹穿过无数无情的铁栏,又再一次又一次的碰撞在那冰冷的四壁之上,最后消散为虚无,只剩下那心灵的震颤还在灵魂的深处发出震耳欲聋的回荡。
  “归所、子民、力量,甚至是我的名字都被一同夺取,只留下这残破到连再抓住面前一切的手都伸不出来的躯壳......但我是守护人民的守护者,即使是如此仅剩残存的我所剩余的部分,也不能改变我的身份。”
  语落,那精灵的双眼之中迸发出耀眼的洁白光芒,随着那不可思议的力量开始向着那残破的躯体开始汇集,而精灵的身躯也开始逐渐虚幻起来。雨怜明白,那已经是这残缺存在所能燃烧的最后的光芒了。最后,在那一道眩目之后,雨怜所在的囚笼的锁被破坏粉碎。
  那残缺的存在看向少女,而那是它如今唯一能够做到的事。它尝试着扑打它那曾经圣洁且绮丽的羽翼,但如今的它们只是一对美丽的累赘。当那残破的存在诉说着它过去的荣耀之时,那疲倦的双眼之中还蕴藏着对旧日的热情,可那也只不过是某种残存的余烬罢了。但雨怜却似乎从那之中看到了一种难以磨灭的荣耀,那过于耀眼,甚至都炙热到要灼烧少女的灵魂。
  “我是一个光荣的守护者,我的骄傲只能随我的消亡而终止,但直到那一天到来为止,我都会用我仅剩的光芒引导那些困扰着的人们。那么你呢?幼小的转逝之人啊,告诉我,你已经一无所有了吗?”
  “......但雨怜什么也不是,雨怜没法成为像你一样的人。”
  “你不用成为任何人,你拥有用不完的气力,无限的想象,还有些许的运气,这就是你需要的全部。带着你的名字,成为你自己。而那,才是赐予你名讳之人对你真正的祝福。”
  那熟悉的面容出现在少女的眼前,难以说清的情感萦绕在她的心头,如同五味的香辛料融合在一同一般,化为了那唯一的苦涩。最后在那一丝名为勇气的调味下,沁人心脾的香味驱散了那无边的恐惧。
  “喂!什么情况?!这小鬼怎么自己跑出来了?!”
  “给我老实点!回到你的笼子里,‘商品’!”
  那些掉以轻心的蠢货终于赶回监牢的走廊时,少女已经踏出牢笼的大门,将残破的精灵拥入了自己的怀中。木偶的四肢无法传导出任何的温度,但雨怜能够感受到那虚弱躯体内所渗透出来的不屈灵魂的炙热。粉白色的魔力在冰冷的长廊中燃烧,那光芒盖过了所有,无论是那昏暗的油灯光芒,又或是那冰冷的心扉。那光芒成为了这空间内唯一的焦点,而她也正是为了如此而燃烧着。
  雨怜看向那些在牢笼中目瞪口呆的盯着自己的孩童们,那充满期冀的眼神,就如同那时的自己一样。为什么没能发现呢?那是映照着过去自己的镜子啊,而也只是仅仅如此罢了,那镜子映照出来的,也只是过去的自己罢了!
  “雨怜......才不是谁的宠物!雨怜是有着自己名字的,活生生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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