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凡人皆有一死
本章接第120章。
他早已经习惯了那种眼神。
那些人高高在上，仿若神明，带着鄙夷不屑、嘲弄肆意的眼神看他们，就像是在看一只只微不足道的蝼蚁。
好像他们就是一种可以被轻易掌控、随意摆弄的生物；似乎他们的生命，只在咫尺之间，触手可及。
然而，很多人都不知道，即使是蚂蚁，在这个世界上，也延续了千千万万年。
个体可以被随意碾死，种族却不可能被灭绝。
再卑贱的人，即使命如草芥一般，一旦在这片土壤上扎了根，往往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
就像他们，虽然身无长物，但是求生的意识却无比顽强。
在小七的意识里，所有人一出生，就已经被上天划定好了三六九等。
他曾经为自己生而为人感到幸运，也曾因命运的不公而发出怒吼。
慢慢他就发现了，只是愤怒，并没有什么用，远远不如别人施舍的一枚铜板来得实际。
他从没有见过自己的父母，一直觉得自己能活到现在，三分之一靠天生地养，三分之一靠运气，剩下的，则是靠自己的不甘心。
他不甘心，一样都是人，凭什么自己生来就被排斥于普通人之外？
凭什么自己这些人生来就要吃苦受难？
难道他们就不配有一个正常的家庭吗？
他幻想过，失望过，后来，北城根就成了他的家。
即使家徒四壁，那也是家啊！
在这里认识的老人和孩子们，就是他的家人。
他们互相帮助，白天一起乞讨，晚上依偎在一起取暖。
因为年纪大一些，他会主动照顾那些小孩子，想着要当好一个大家长。
从有记忆开始，他就看到过很多北城根的老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去世。
有乞讨被打死的，有生了病的，甚至，还有活活饿死的。
他的成长，一直都伴随着死亡。
每次送那些亡人走的时候，他都会觉得，自己现在能够活着，也算是一种幸运。
凡人皆有一死，何必急于一时呢？
至少，不是今天。
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人乎？
——
本来，对狗七来说，顾琨言的出现，已经是生活中的一个意外了。
他捡到这个人的时候，心里根本没觉得他还能活下来，只是看他穿的那身衣服勉强还算不错。
因此想着，如果这人醒不了，就日行一善挖个坑给他埋了，那身衣服还能拿去换些银钱。
北城根的人，对扒死人衣服这种事情，向来是不忌讳的。
能给尸主挖个坑埋了，已经算是有良心了。
可是，没想到这顾琨言命大，受了那么重的伤，双腿都断了，居然还能硬撑着醒过来。
这下子就不好办了，扒死人衣服小七很擅长，毕竟要物尽其用，这是他们的生存法则。
但是对着一个活人，即使这人遍体鳞伤，只要他一息尚存，小七就下不去手。
他们虽然为了生存无所顾忌，但生而为人，终究还是有底线的。
他可以为了一点吃食和别人打的头破血流，却不会趁火打劫，送一个濒危的人上路。
还好这人很聪明，识时务，一醒就主动把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交了出来，就连那身衣服，也不例外。
不止如此，他还教给了小七很多东西。
包括乞讨时如何根据衣物快速分辨一个人的身份，以及什么样的人好下手，什么样的人不能碰……
这些东西，这么多年下来小七自己是有些摸索的，只不过不成体系。
对那些象征身份地位的服饰了解的不够透彻，因此他一向靠自己的感觉行事。
即使有时候会踢到铁板，被追赶的东躲西藏，但是也能勉强填饱肚子。
多亏了顾琨言的话，一下子让他醍醐灌顶，把握住了下手的真谛，因此成果显着。
孩子们的生活处境得到了改善，一来二去的，很快就跟顾琨言熟络了起来。
双方都是即将走到绝境的人，彼此的防备也在一方的努力下被打破。
靠着顾琨言教的东西，略有盈余的时候，小七甚至还给他抓来了一些伤药。
但是，治腿的钱却是远远不够，再者，因着一些原因，顾琨言并不能光明正大的出现在京城。
他们就陷入了一个困境，没有人能够解决，这事儿也只能搁置下来。
直到甄玉隐的出现，带来了转机，彻底改变了这一切。
小七不用再苦心孤诣的攒钱，顾琨言的双腿也顺利得到了治疗。
他们甚至有了正经住的地方，不用再为生计发愁。
这一切，都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
他们的生活，好像一下子就翻天覆地了。
而带来改变的那个人，不仅没有因为地位的不同，对他们区别对待；甚至就连看他们的眼神，都是平等的。
这一点不用怀疑，北城根的孩子们，虽然油滑，但是对别人的眼神和情绪，却最是敏感。
因为这是他们的立身之本。
小七能活这么大，还看顾了其他孩子，全靠这点能力带着他们在城里讨生活。
起初他也不敢相信，只以为是自己想多了。
后来接触的次数多了，才能确认。
确认甄玉隐看他们这些人的时候，有不忍，有怜悯，有难过，唯独没有厌恶与轻蔑。
这也是他这么快就接受了这个人援助之手的原因之一。
她就像一束光，给在黑暗中摸索前行的他们，带来了希望。
狗七以前曾听北城根里的老人说过，上天对每个人都是平等的，他们这一辈子，总是会有转机，遇到一些贵人的。
以前他不信，以为是那些老人忽悠他好好活着，不要寻死。直到遇见甄玉隐，他开始觉得也许老人没说错。
这个人，应该就是他们命里的贵人吧！
他还记得老人对自己说过，遇到了，就得死死抓住。
机会难得，上天不会一直眷顾他们。
能有这一次，或许就赌上了他们这些人穷尽一生的运气。
他攥紧了手里的荷包，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微贱之躯，得君看顾，自当从此，尽己所能，为君鞍前马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