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璞玉（中）
“说实话，我并不是很明白为什么在这里战斗，明明拿到了一切的真相我就可以全身而退。”林亦飘从身后的火焰中抽出一把水墨铸成的长刀，“但既然你执意要战斗，我也只能奉陪到底。”
这一次太刀守并未急着出言嘲讽，他只是握着刀柄，沉重地吐出一口气。
“并非老夫刻意为难你。”太刀守的声音厚重低沉，“再怎么说老夫也是这世间最强几人之一，如果你连我都无法打败，又怎么能对抗来自整个世界的恶意？”
林亦飘面色一沉：“这是什么意思？”
“我曾经，踏足于虚无之中，于无相无形之间领悟剑意，于冥冥之中斩开虚妄。对于老夫而言，世上并无不可斩开之物。”太刀守神色庄重，严肃得像是在吟诵祷文，“然而当我见识过圣女大人所展开的领域之后，我还是被那股茫然的力量深深地所打败，那种可怕，与我深深地隔了一道鸿沟。”
“茫然的力量……你在说什么？”
“所谓茫然，就是不知所措，不知方向。”太刀守眼睛看向他，“连力量的方向都不知道来自于何处，我又怎会明白其中之中意呢？”
“刚才你说，你是这世界上最强的几人之一？”林亦飘皱着眉，“可是我从来没在任何榜单上看见过你的名字。”
“人们喜欢以记载来论资排辈，可你要记住，小隐隐于林，大隐隐于市。”太刀守突然将视线落在刀刃上，“我行走于这片人间多年，这双眼睛看过了太多太多，刀下，亡魂无数，到了暮年之时，唯一让我挂念的只有一件事……”
“如果你有那个野心妄图拯救这个星球的话，那么就杀了我吧。”
“什么？”
林亦飘彻底懵了，这都什么和什么？
这老头到底要干嘛？怎么自顾自说了一大堆之后就要让自己杀了他？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林亦飘还在思考，剑气便已经划过他的皮肤，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他错愕，看着自己的碎发被斩下，看着脸颊上鲜血滴落，完全不知道太刀守在什么时候出了刀。
“退后。”他伸手挡在学弟身前。
“记忆在某一个时刻会被人无限地放大，而思念的能量则无比恐怖，老夫如此，那人更甚。”太刀守的目光仍旧停在雨宫的刀刃上，“因此你要记住，不要低估了别人的思念。”
下一秒，他抬手了，青色的剑气交错，几乎在眨眼之间就将这片黑色的空间给填满。而在林亦飘眼中这只是短短的一瞬，他下意识将双手挡在身前，纤细的手臂上顿时无数伤口显现。血液飞溅，他握着长刀妄图在这片混乱之中打开局面，然而仅仅一瞬，只是一秒钟呼吸的时间，太刀守就到他身前。
“……什么？”
他的速度不快——至少在林亦飘看来是这样，那在他眼中如同电影慢镜头一般的拔刀斩，却在这一秒无比清晰地贯穿了他的身体，鲜血喷涌，他连瞬移都释放不出来，只能凭借身体的本能反应驱使空间冲击力将自己反推开来。
“这就是……虚无的力量。”
液化再生甚至来不及反应，林亦飘右手释放着水墨不断注入伤口，左手则驱使着空间之力干扰剑气的流向。自始至终太刀守都处在漩涡的中心，他的动作缓慢，甚至没人看得出来他在挥刀，可仅仅指头一点亦或是手掌一动，那些剑气就像是有自主意识一般行动了起来。而陆良海，他一动不动像个木头人，明明在风暴的边缘几乎快要被卷进去，可那些剑气每每要触碰到他的时候就是转了个弯躲开了。
这就是你对剑意的掌控吗？
林亦飘无暇顾及身上的伤口，手中那把长刀早就在斩击下支离破碎。他几乎要张开自己全部的力量，空间的光芒不断在他左手中膨胀，然而快要到达顶点时又被他熄灭下去。
这行为很古怪，像是鼓足了勇气却又在交出答案时选择了放弃。脑中不断轰鸣的那个声音提醒着他，只要依赖，那么便会失去自我。
“我很清醒……用不着你来提示我。”林亦飘咬着牙，“在我彻底拿回主动权之前，我是不会用的。”
“是吗？可你看上去很狼狈，亲爱的弟弟。”黑框眼镜的声音在耳畔幽幽响起，“离开了哥哥的保护可是很难的哦？你要想清楚。”
“闭嘴。”
剑影交错，随后在刹那停滞，太刀守收刀入鞘，而后微微俯身，将手覆在刀柄之上。
“是居合……”
林亦飘立马认出这一招，与此同时似乎有无数哀思侵入他的脑中，莫名其妙的悲伤将他感染，世界在此刻突然安静了下来。他突然意识到，这是来自于那把太刀的悲伤。
那是名为“雨宫”的哀伤。
这世上竟然会有这样子的情绪，就像是下了又下连绵不绝的雨，只要你走入那片雨天被淋湿，就会让你的整个大脑恒久的潮湿。太刀守闭上眼睛，像在思考，又像在回忆。半晌，竟然有一滴泪从他的眼角滑落。
而伴随着那滴泪流向林亦飘的，是静谧无声的一式居合。
“哗。”
轻快，快到只有轻轻一声，仿佛撕去一张纸。
“林学长！”
陆良海也在这一刻稍微有了点感情，他总算着急，然而太刀守的力量将他圈在了原地。他只能看着林亦飘如同风中摇曳的烛火被太刀拂去，刀刃在他的腹部留下不计其数密密麻麻的斩痕，大量鲜血从那里渗出。
“别担心……我没事。”
林亦飘强撑着身体从地上爬了起来，腹部的伤口正一点点化作水墨再生。
在意识到刚才那一击是居合之后，林亦飘便在腹部汇聚了大量的水墨，为的就是挡下它。从意识的当下到受到攻击只不过短短两秒，这些水墨已经足以让他不被一击致命了。
只要不死，就还有机会。
“反应不错。”太刀守缓缓收起太刀，“只可惜也就这点程度了。”
“虚无……古早的樱雪……曾有名为虚无游客的组织，这是一群游历四方的浪人，他们充满正义感……每天都挥舞着手中的刀剑……为了抹去世上的不平而战斗着……”
林亦飘转过身，捂住腹部的伤口看向太刀守的背影：“在当时的环境下看……那群人就是疯子……最后这些人因为理念不合不欢而散……一个时代就这样结束了。”
“你对历史很了解嘛。”太刀守说。
“谈不上了解……只是略有耳闻罢了。”林亦飘说，“虚无游客……掌握着天赋者时代最为可怕的力量，那便是虚无……他们的力量诞生于无形……来自于愤怒……来自于无与伦比的正义感，来自于无限充沛的情绪……因此他们挥出的每一刀，都无比可怕。”
“你的那一句思念，提醒了我。”林亦飘终于直起身子，腹部的伤口停止流血，他的脸色也稍微好看了些。
然而他的下一句话，却让太刀守的心狠狠一震。
“但刚才你的刀刃里只有悲伤和悔恨。”林亦飘说，“没有思念。”
万物沉默。
太刀守的身体颤抖起来，样子像是在哭。他双肩抖动，自以为苍老到缜密无比的内心终于在此刻卸下心防，颤抖的手几乎连刀柄都握不住。
“是吗……原来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靠着悔恨活着啊。”他笑着，眼睛却在哭，“我还以为，是我真的很想她呢……”
“……雨宫，是三大家的雨宫吧？”
太刀守闷声点了点头。
那是多少年以前的事情了？久到他忘记了自己原本的姓名，久到他都想不起那段悠久的时光里还剩下些什么，满腔热血如今只剩下寂寞的荒原。
雨宫琉璃，好在他还记得这个名字。
“很抱歉打断你的哀思。”林亦飘语气淡漠，“就我所知，虚无游客活跃的时间至少是距今一百五十年前了。”
“那么，你到底，是靠着什么，活到了今天？”
虚无游客游历世间，从不留下姓名，史册上只记载着他们零星的功绩，他们更多的事迹流传于人们的口中。正史不喜欢剑走偏锋的英雄，他们的手段太过残忍，可老百姓喜欢，因为手起刀落，他们总能斩下恶人的头颅。
“那么久了吗？我不记得了。”太刀守看着他，眼睛灰暗，“我只记得，我好像是为了记住什么才留在这世上。”
他将刀刃捧在手上，语气变得很轻：“这把刀，是我妻子以身体铸就的东西，她一生都在支持我践行刀剑之道，然而我却没能保护好她……”
“所以你一心求死。”林亦飘说，“可是身为虚无游客的自尊又让你不能那么屈辱地死去，你只好请求能够死在别人的手上。”
“没错。”
林亦飘叹了口气。
“老实说，我不喜欢有人死在我的手上，但如果这对于他来说是一种解脱的话，我并不介意成人之美。”水墨忽然在一瞬间遍布他的身体，错综复杂的纹路像是蛇，“良海，退后。”
水墨在他眉心汇聚成一个完美的圆，而后两道分支从其中延伸，掠过脸颊一直生长到手掌。林亦飘闭上眼睛，再睁眼时，眼睛变作了黑色的全瞳。
“墨族的墨纹和墨眼么？”太刀守握紧太刀，“看来刚才你一直没打算认真啊。”
“是啊，虽然我理解不了你那深沉如海的思念，但幸好……”他忽然一顿，“幸好我有个好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