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这话也是说给你听

  早在上一世,安陵容便知道,每个宫中都会有那么一两个虽在册却面生的宫人,这些人专只在处理一些“脏活”时才会出现。
  虽每个宫里都有管事的太监,可管事太监因职责所需,到哪里都要混个脸熟才方便办事。有时得脸,还要到御前行走,那么有些事即便得了吩咐,也不好亲自去做。
  而外来的人往往在这些事上不可轻信,因此每个宫中才会有这样一些处理“脏活”的宫人,来替主子分忧。
  他们一般身份都不高,得赏却丰富不少。只不过这些人平日在宫内也要做些粗活,有因为做惯粗重活,手上也颇多力气,因而操持许多事来往往更加得心应手。
  此刻进来的,大约就是寿康宫里做“脏活”的宫人。而她手上拖着的,那两瓶应该就是赐死兰芳的毒药了。
  太后见人进来,语气淡淡道,“也是哀家老了,罗里吧嗦的,才与你讲了这么许多,也算了解了你的困惑,不至于让你死了也做个糊涂鬼。”
  “至于你是不是要怨恨哀家,那便是你的事了。哀家也管不了许多。”
  说话间,倒是仿若疲惫不已,单手支着额头,半阖着眼睛缓缓说道,“这两瓶都是尚好的毒药,入口毙命,并无过多痛苦。只不过都说良药苦口,可这毒药哀家也没试过,不知是不是真的苦涩,但哀家隐约记得你喜食甜,便让人调了瓶味道偏甜的,只是不知药效是否要弱上些许。唉,你自己瞧着选吧。”
  听及此处,安陵容只觉头皮发麻,浑身竟不自觉的有些发抖。
  原是早便替兰芳想好了结局,这一番又一番的询问,耐心将一切前因后果讲给她听,也不过是老鹰戏耍爪间的草蛇,豹子玩弄掌间的兔子。
  眉眼间的怜悯,言语中的慈悲,不过是一场戏弄。
  在这后宫之中,宫人们苦熬一世,到头来也不过如此。
  渺小如蝼蚁,总以为可以靠片绿叶漂洋远去,可实际上所求所想早已被划了边界,更有人早便侯在一旁,只拿一根竹签子便能轻易掀翻这片微薄的叶子。
  兰芳倒也痛快,随意抓了一瓶,一口倒进嘴里。
  这毒药药效果然极快,兰芳服了药后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还未来得及发出任何声音,便一股鲜血从口中喷涌而出。
  端着药进来的宫人此刻手脚也极为麻利,似乎早已预见兰芳此刻的情形,迅速过来,一手提着兰芳脖颈处的衣襟,一手捂在兰芳的嘴上。
  兰芳只身子猛的抖了一抖,便软在那人身前。
  安陵容从未见过这样的情景,即便前世也沾染过人命,可到底不是亲手了断,因此此刻冷汗直冒,掌心早已湿透。
  可到底是在后宫走过一世的人,虽惊却并不怕。只微微调整气息,让自己尽快平复。
  此时那位做“脏活”的宫人已经开始善后。
  这时,安陵容才瞧见,原本手中拖着物件的那人为何会出手如此敏捷。
  此刻,处理兰芳尸身时,袖口不中不断传出琉璃瓶相互碰撞的声音,安陵容才想通,原来两瓶早已收到了她的袖口中。
  原来兰芳选了一瓶毒药之后,那人便将另一瓶用不上的毒药收到了袖中,而兰芳将空瓶放回托盘时,她也迅速将这枚空瓶收入袖中。
  因而兰芳毒药发作时,她才能迅速将托盘收到腋下,空出两只手将兰芳制住。那时兰芳早已毒发,浑身并无力气,所谓制住也不过是按住兰芳口鼻,不要让她脏了寿康宫的地。
  安陵容不得不在心中暗叹一回,真是老道啊。
  这桩桩件件,果然早已计划妥当了。
  待一切收拾干净,太后似乎是才想起安陵容也在宫内一般,瞧着定定站在一旁的安陵容问道,“安答应还在呢?”
  安陵容赶忙走到近前,恭敬一福,尽力平复语气,低声道,“太后未曾允许陵容离开,陵容自是不敢离开半步。”
  太后欣慰一笑,“你的孝心,哀家明白。”
  说着,转头吩咐道,“快搬个凳子来,哀家还要和安答应聊会天呢,怎么能一直站着呢。”
  宫人领命,送来一把黑檀圆凳。
  安陵容落座放才发现,这一站许久,又兼恐惧,两只脚踝早已麻木,现下就连小腿都是全无感觉的。
  太后瞧着安陵容,微微笑道,“你很好,哀家很喜欢。”
  安陵容还要起身谢过,却被太后拦下,“刚站了许久,不必多礼了。”
  未能全了礼数,安陵容显得更加恭顺谦和,敛目凝神,静待吩咐。
  今日之所以能在寿康宫中有这样一番经历,想来也是太后有意让她瞧见这些。
  可到底为何要让她知道一段前尘往事,安陵容却没想明白,因此更是不敢答话。
  “瞧瞧,真应该让你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的脸色,哀家即便眼神不济,都能瞧出你脸色苍白。刚刚吓坏了吧?”太后一番沉静点评之后,却是展颜一笑,仿佛刚刚只是听了出折子戏一般,问得轻描淡写,似乎只一句便可带过。
  安陵容低头答道,“陵容有幸,得见太后威仪,心中实是钦佩。”
  太后笑道,“不必说这些恭维话。”
  太后复又说道,“你沉得住气,吃得了苦,也擎得住事,很好。哀家喜欢你这点。只是有时太过小心翼翼,不好。”
  安陵容低头,喏喏答道,“多谢太后提点”。
  却听太后笑道,“往后,你能受哀家提点的机会恐也不少,倒也不必在今日记着谢。”
  “陵容,敬听太后吩咐。”安陵容微微调整呼吸,极力让自己言语平静。可光暗之处,安陵容额间的一滴汗水,早已顺着脖颈滑到衣内,里衣怕是早已湿透。
  太后点头,瞧着安陵容淡淡道,“今日说的许多话,远也是说给你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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