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螳螂捕蝉(一)

  九月三十日夜。
  玄德贵妃生辰,听闻京都来了一支唱黄梅戏的伶人,当天夜里急宣入宫,献了一曲《玉堂春》引得满堂彩。
  与皇宫隔城相对的秋水别苑正有人辗转反侧,涂白苹也不知道自己今日是怎么了,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也许是想到第二天就可以拿到崔氏一族获罪的真相有些激动,又或者是害怕明日面见那小尼姑出岔子,一直到三更天才睡着。
  第二日涂白苹早早给梧桐院里的几个小鬼布置好任务,然后点了崔八一同下山。
  马车刚到山脚,被人拦下。
  “小姐,府里出大事了,您快回府一趟吧!”
  涂白苹看着跪在马车前面,神情紧张的涂崖,心里咯噔一下,昨天晚上的辗转反侧似乎有了证明。
  “涂崖,我已经不是涂府人了。”涂白苹淡淡的道。
  “小姐,大房二房要分家,崔夫人的东西还在府里呢!”涂崖赶紧道。
  涂白苹一听,顿时急了。
  “崔八,你先把车驾到城门口,然后你去客栈,先在楼下等着,我去完涂府再赶过去。”
  崔八点点头。
  涂白苹又对着涂崖道:“涂崖,上车!”
  涂府老太君屋内。
  大房二房的人齐聚一堂。
  自那日涂白苹被逐出府内后,涂骕本与王氏生了嫌隙,老太君上香回来听闻此事,把涂骕骂了个狗血淋头,又收了王氏的管家权,王氏在府里日子不好过,天天做小伏低装贤惠,对青姨娘也是体贴入微,依旧不得涂骕心,宁愿宿在书房,也不进王氏的屋。
  可随即传来西北崔醉夫妻离世的消息,涂骕又与王氏的关系好了起来,夫妻两晚上在一个被窝里睡觉,好得和新婚夫妻一般,老太君见了虽心有疑惑也不说什么,毕竟家和万事兴。
  大房那边封氏再次管家,仔细清查了一遍账册,发现自己不管家期间,王氏竟偷偷设了小金库,把府里的钱搬空了,那边工地上的工头天天管封氏伸手要钱,封氏一不给钱就停工抗议,搞得封氏也苦不堪言。
  封氏垫了不少私房钱进去,发现工地那边就是个无底洞,私下里去找王氏要钱,王氏最开始还态度诚恳,保证补上,再后来,一概不认。
  封氏气不过和涂骧商量要把此事告诉老太君,没想到王氏先扇起了风点起了火,吵着要分家。
  于是乎,大房二房都到了老太君这来了。
  老太君看着自己的这些后辈,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老二媳妇,你说说看,有什么重要的事要把大家聚到一起。”
  王氏立马笑吟吟地接过话,“老太君,这话呀,做媳妇的早就想说了,只是不想让您伤怀,这才没说。眼下这情形就是孙辈的都大了,我们还住一块,难免有些糊涂账算不清,所以我们二房提议分家。”
  王氏话一出,老太君吓得心脏狂跳,好一会儿才稳住,涂骕一边帮母亲顺气一边给王氏使眼色。
  另一边的大房几个人也是面面相觑,没想到王氏是真想分家。
  “老二,你别装乖,你也站你媳妇旁边去,分家是你的想法吗?!”老太君冷着一张脸问。
  涂骕一时哑了口,默默站在王氏旁边。
  王氏小声在涂骕耳根前小声撺掇:“公堂钱库田产,皆是大房掌管,一出一入,你全然不知。他是亮里,你是暗里。用一说十,用十说百,哪里晓得!
  如今虽说是阖家,到底有个散场。依我说,不如早早分家,各人自去营运,不好么?”
  封氏听了几句王氏嘀咕的话,火冒三丈。
  “老太君,我们大房也赞同分家,您有所不知,弟妹管家才多久,府库里的银子就被搬空了,这是私吞府银!”
  “什么?竟有此事?”老太君浑浊的眼睛越发凶狠。
  “大嫂可不要血口喷人,我管家每一笔银子支出都是有账可查,明明就是你们大房把银子亏没了,现在赖我头上。”王氏赶紧反驳道。
  王氏说完又可怜巴巴地望向涂骕,“老爷,您看呐,我就说我们二房是蒙在鼓里的吧,明明我交还管家权的时候府库账面上还有两千多两银子,现在偏偏要说是我们弄没了的。”
  “府库的银两到底去哪了?你们妯娌两个心知肚明,你们俩给我跪下!这事必须给我一个解释!”老太君愤怒道。
  老太君盛怒,封氏与王氏两个人只好跪下,两人都说是对方吞了银两。
  “老太君明察,媳妇管家期间每一笔账都有记录,可以拿账册来对。”王氏义正言辞道。
  “可是很多账目都有问题,比如九月初三才支的买树种银两一百两,九月初六又以此款项支了一百两,可是我并未看到什么值钱的树,都是些不入流的树。”封氏也不甘示弱,说起来有理有据。
  “第一批买的树在送来的路上就枯死了,只得买第二批,一共也就一百两银子,府内花园要翻新,扩建的也要种花种树,一百两哪里能买什么名贵的树木呢?”王氏又道。
  老太君看着两人一来一往,听得头昏脑涨。
  这时,外头传来一阵闹哄哄的声音,只见几个人押着一年轻男子往这头走。
  “老大,快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老太君即便耳背都听见了声。
  涂骧往外一看,正是那管水利工程的詹升被人架着过来了。
  涂骧让小厮将人拦住,可来的人一个个都是干体力的,五大三粗又来势汹汹,竟把小厮都推到了一边,直奔老太君房内来。
  封氏和王氏见来了这么多外男,赶紧起身。
  老太君看着一帮臭烘烘的男的大喇喇地进了自己屋,气得心口疼。
  “这是做什么!还有没有王法!”老太君一嗓子下来,屋内鸦雀无声。
  半晌,一男子道:“王法?我也想问问你们涂府归不归王法管?!欠了我们工人工钱赖了一个月又一个月!有爵位的人家就是这样行事的吗?”
  老太君死死地看着自己两个儿媳妇,这就是她们管的家!
  封氏上前一步,指着被押得詹升问:“我没记错的话,詹管事上个月和上上个月都有支工人月钱走,这账册上都是有詹管事的签字和手印呢!”
  詹升看向王氏,一副有苦难言的样子。
  王氏也赶紧站出来,“就是啊!又不是我们涂府不给钱!是这詹升中饱私囊!”
  “那个钱根本就……”
  詹升的话被王氏截断,“那个钱根本就是你私吞了!还想狡辩!当初若不是看在你是青姨娘的表兄的面子上,怎么会让你管水利工程,现在好了,引狼入室!”
  王氏将青姨娘几个字说得很重,詹升张着的口又闭紧了。
  其余工人一听,只当涂府在推卸责任。
  “詹管事屋内一文钱都没有,我们早搜过了,我们也不听你们与詹管事之间的事,总之一句话!赶紧拿钱出来!否则我们兄弟几个就赖在这不走了!”
  “对!不给工钱赖在这不走!”
  “赶紧给老子钱!”
  涂骕看着这一群无赖,气得浑身发抖,恶狠狠道:“无法无天了,来人!去报官!”
  突然一人对着墙壁撞去,额头上立马渗出了血。
  “去报官啊!我也想知道京都的人知道涂府拖欠工人钱款还想杀人会是什么反应?涂国公怕是要被人吐吐沫星子!”
  涂骧赶紧道:“这位兄弟,有事好商量,不必以命相搏。”
  又赶紧唤人来包扎,那人却不让人近身,顶着一头血站在屋里。
  “大哥有什么好担心的,这厮就是想耍无赖讹银子!”王氏不屑得说。
  那人听了王氏的话,面露凶相,凑到王氏面前,恐吓道:“夫人既然说小的是要讹钱,那等会小的出了这个门,就直奔府衙,说小的额头上这个口子是夫人砸的,我这一杆子兄弟都是证人,夫人就等着坐牢吧!”
  王氏见那人如此蛮狠,也有些害怕,看向涂骕求助,涂骕走过来将王氏拉到自己身后,虚笑着:“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
  老太君被吓得慌了心神,生怕因为此事污了祖上名誉,想赶紧用钱打发这些人。
  “老大媳妇,立马去府库取银两来,给他们结清款项。”
  封氏应也不是,回绝也不是,一时左右为难。
  “嫂嫂,你就赶紧去拿银子吧。”王氏催促道。
  封氏狠狠地瞪了王氏一眼,然后附到老太君耳边说:“老太君,咱们府库里当真一两银子都没有了。”
  为首闹事的人看出了些端倪,出手将詹升的胳膊扭断,“我不管你们涂府有没有钱,今天我们兄弟必须见到工钱,一分也不能少,而且要按照钱庄的利息,把逾期未给的加息给我们,否则我们就搅得你们涂府不得安生!”
  那詹升被大力扭断胳膊,痛得直呻吟,声音带着痛苦与绝望。
  老太君年纪大了,见不得这场景。于是道:“我涂府绝不会拖欠各位的工钱,麻烦各位先去外头候着,我们算清楚帐后再给各位支银子。”
  “想赶我们走?没门!欠我们的一共是四百五十两工钱加上利息,一共是五百两,但是涂府外头还有其他的兄弟也等着发工钱,统统一起一千四百两银子,我们若是日落时分还没出去,他们便去打着锣去街上游行让大家都知道你们涂府是什么面目,一直喊到京兆府去。”
  管家涂樊气喘吁吁进来,“不好了,咱府门外来了十几号人,一个个都说是来要钱的。”
  老太君一听,心焦如焚,只好拉下老脸,“我在涂府一日,我涂府就绝不会风化低劣,我以先夫之名誉保证,今日一定将款子结清,现在,劳烦诸位下去喝喝茶,包扎一二,我们对好账之后再把银子给诸位送去!”
  “既然老太君给了准话,我就带着我这帮兄弟下去候着,今日必须见到现银,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这个道理老太君您不会不懂。”
  为首那人收下老太君这话,由人领了下去。
  “关门!”
  老太君立马让人将门关上。
  “你们说说看,这个钱怎么出?”
  无人说话,封氏最近贴了不少私房钱已经很不乐意了,自然不想接这个锅。而王氏钱才进口袋里,也不愿拿出去,一拿出去就将自己私吞府库的罪名坐实了。
  至于涂家两兄弟,在朝中立足就是靠不贪不捞,全凭俸禄过活,甚至很多时候都是蹭了祖辈们世代累积的光,没有那些庄园铺子涂府早就倒了。
  “到这个时候,一个个默不作声是吧!这就是我们涂府的孝顺种!”老太君失望透顶。
  “老太君,不是我们大房不说话,只是这事分明是弟媳搞出来的,现在府库没钱,若是让我们大房来掏这笔钱无非是从我的嫁妆里出银子,这么多年,我为涂府做得够多了!”封氏道。
  老太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涂樊,去把我屋床后的两个大梨花红木箱搬来。”
  大家都面如纸灰,老太君这是要动自己做媳妇时的积攒了,涂骧涂骕兄弟俩更是愧疚不已。
  涂樊叫人搬来两个箱子,老太君亲自打开了箱盖,赤金首饰共六十件、明珠十颗、金玉如意三柄、彩缎若干端、伽南珠八串、黄金一千两等等。
  “涂樊,先将这黄金一千两拿去应应急,其他的偷偷拿去当铺抵了现银,把欠下的银两一并补了。”
  “是!”
  涂樊走后,老太君脸色发白,心中悲戚,“你们兄弟正如一树生两枝,根生本,本生枝,枝生叶,所以荣盛,现如今你们弄得家宅不宁,不如早早分家。”
  涂骧和涂骕被母亲一说,脸上无光,都低下了头。
  王氏赶紧道:“老太君想的明白,媳妇觉得分家反而利于涂府发展,今天我们两房趁着老太君在把家分了,免得之后兄弟不合。”
  老太君没好气地斜了王氏一眼,“既要分家,就得把府内财产整一整,看看如何分好。”
  “我们府上从来都是我们大房这边出大头,现在提分家,无论怎么看都是我们大房吃亏,媳妇也请老太君拿个公平的法子。”封氏道。
  “老太君,我们知道大哥俸禄多,供应府里的的确是比我们家老爷的多,但是这不是因为大老爷袭了爵吗?我们老爷做官比不得大哥,可是论孝道,论开枝散叶,都是有功劳的。”王氏一边摸着自己的小腹一边道。
  老太君面上一喜,“老二媳妇是又有了吗?”
  王氏抿着嘴笑,“是呢,媳妇又怀上了,只是月份太小,不想劳老太君挂记,这才没和您说。”
  老太君平生的憾事,就是涂府的子嗣问题,现在一听王氏又怀了,想着二房马上就要迎来两个新生命,心里宽慰不少。
  “好儿媳,开枝散叶是头等大事呐!”老太君拉着王氏的手亲热道。
  封氏见此情形,心里冷了一截。
  王氏眼里,那封氏恃着自己有些妆奁就耀武扬威,不过是一只不生蛋的鸡,可现在自己有子嗣傍身,就是比她有底气。
  老太君现在只关心王氏肚子里的孩子,三下五除二就把家分了,还是按人头分的,至于扩建的地方,也按人头分了,算来算去,大房这边比二房整整少了百来亩地。
  “老大老二,你们两人可有意见?”老太君分完家后,象征性的问。
  “儿子无意见。”涂骕道。
  封氏疯狂给涂骧使眼色,涂骧装作没看见,也道:“儿子无意见。”
  封氏气得牙齿啧啧作响,哭着奔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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