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算无遗策

  “哦?方刺史好大的官威啊,不知道本世子,能不能指使得了你这个三品大员?”
  一道清越的声音从人群外围传来,紧接着,便有一队身着甲胄、腰挂佩刀的千牛卫在人群中清出一条通道,一身着锦衣华服的年轻男子,缓步走出。
  明明已时近深秋,他还偏偏拿了一把折扇,故作风流。
  一身朱樱色浮光锦圆领襕袍,细密的金线勾出团龙密纹的图样,腰间系一条金镶玉的蹀躞带,额上束了一条嵌有八宝琉璃石的抹额,六合靴上的夜明珠恨不得晃晕人的眼睛。
  来人正是东阳侯世子,白玉京。
  这样鲜艳的色彩,这样浮华的衣着,穿在他身上,竟丝毫不显媚俗,只是将人衬得矜贵无双。
  在看清来人后,方文卓不由大惊失色:“世子爷,您不是在荆州吗?怎么到这儿来了?”
  “本世子的行踪,还不需要跟你一个三品小官汇报吧?方刺史这是教训完贺少卿,又准备教训本世子了?”
  白玉京百无聊赖地转着手中的折扇,三言两语将方文卓吓得面无血色,他仓皇失措地跪地请罪:“世子饶命,下官绝无半点儿轻视怠慢之意,只是这开棺验尸,确实与常理不合,百姓对此也是颇有不满,下官实在是左右为难。”
  “为难?那就换个不觉得为难的人来做这荆州刺史。”
  方文卓心里咯噔一下,腆着脸赔笑道:“世子爷,您别开玩笑了……”
  “开玩笑?”白玉京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眼,奚落道,“朝廷每年支出官饷无数,真金白银养着,官位爵禄供着,就是让你们在其位不谋其政的吗?”
  白玉京本就跟昭仁帝有三分相像,眼下板起脸来毫不留情地训斥,更是将那股子帝王家睥睨天下的桀骜展现得淋漓尽致,方文卓跪在地上,只觉得腿软得站不起身。
  “我给你半柱香的时间,要么清场,要么自己上辞官折子,本世子没功夫跟你在这耗。”
  说罢,他不再理会早已面如死灰的方文卓,径自向贺停云和顾北柠走去,今日桐庐一行本在计划之外,没想到歪打正着,恰恰替贺停云解了困,不敲他两顿竹杠都说不过去。
  “三顿鸿雁斋。”
  “怎么,寿恩伯府的厨子饿着你了?”
  “别提了,”白玉京嫌弃地撇撇嘴,“在寿恩伯府住这两日,待我回京后至少要吃斋念佛一个月。”
  “你先别想吃斋念佛了,还是先想想该怎么跟清荣公主解释千牛卫的事吧,陛下身边护卫被你带出京,长公主必饶不了你。”
  “这是皇帝舅舅担心我的安危,特意赐给我的,若我有你一半的身手,自然不需要千牛卫傍身。”
  “你是不懂武,可你有揽月。”
  “揽月一个人,哪有一整队千牛卫威风。”
  “就知道你改不了这招摇过市的臭毛病。”
  “啧,说话真难听,”白玉京甩开扇子,煞有介事地扇了两下,“本世子这是为了皇家威仪。”
  “行了,别贫了,给你介绍一下,顾北柠,勘验圣手。”
  白玉京端详着顾北柠那张明显营养不良的小脸,想起了临出发前收到的来自金陵的密函,金陵城中的那位,可是特意提及了这个姓顾的小丫头。
  “能被你贺少卿如此赞誉,倒是少见。”
  “那是你没见识过她的能耐。”贺停云凭空生出几分与有荣焉的骄傲,像是家中小妹在官学中碾压一众官宦子弟力拔头筹时的心情。
  “那看来今晚,我来得正是时候。”白玉京意有所指道,他也很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竟能让向来清心寡欲、行拂乱其所为的六皇子,特意在密函中提及。
  “说起来,你怎么突然跑到桐庐县了?寿恩伯府的人没拦你?”
  “只是凑巧罢了,他们可拦不住我。”
  说是凑巧,但即便是白玉京本人,也不太相信这套说辞。
  今日午后,他收到了来自金陵的密函,密函中特意提及了桐庐县中有一位名唤顾北柠的姑娘,年方十六,父母双亡,让他在事成之后,想办法带到金陵一见。
  就那三两句话,立时引起了白玉京极大的兴趣,这位世子爷又向来不是肯委屈将就的主,想得到什么物件,想见什么人,那是一分一刻都不愿多等,遂有了这次计划外的桐庐之行。
  没成想,恰恰帮贺停云解了围。
  时间节点卡得如此完美,白玉京也忍不住怀疑,这是不是金陵那位的事先谋划,可开棺验尸事出突然,除非那位是神仙降世,有未卜先知的能耐,否则绝无可能。
  但就是这样离谱的推测,若套到澹台衍身上,白玉京竟觉得可信,燕京那帮人,根本不知道自己丢到金陵弃之不顾的,究竟是个怎样恐怖的对手。
  ……
  说话间,方文卓已经尽职尽责地清好了场,原本群情激愤的民众都尽数被他安抚好情绪,赶回了家,连死者家属都没能留下。
  “世子爷,事情办妥了。”
  白玉京连个眼神都懒得施舍给他,不作为往往比无能更令人愤怒,他勾了勾嘴角,讥讽道:“方刺史若是在正事上也如此尽心,恐怕江陵灾情也不必到今日这般地步。”
  随即,他摆摆手,示意继续掘坟开棺,随意找了个借口将方文卓打发走,不愿再看他那副谄媚的嘴脸。
  方文卓无法,只得灰头土脸地离开了墓地。
  通体漆黑的乌木棺材被启出,差役们打开棺盖,一股令人作呕的腐臭味立刻涌泄出来,差役们纷纷掩住嘴鼻逃窜,说什么都不愿再靠近尸体。
  算上下葬的日子,尸体已经停放了四天,再加上地底的环境本就更加潮湿温暖,尸体的腐败也就愈发严重,口鼻处有臭水流出,尸身肿胀发臭,口唇外翻,毛发隐隐开始脱落,时不时还能看见蛆虫爬过。
  有洁癖的白玉京用扇子遮面,对此避之唯恐不及,只肯远远地看着;贺停云稍好一些,但同样不适地皱紧了眉。
  反观顾北柠,面无异色,好像她所面对的,只是一具再寻常不过的尸体。
  差役不愿近前,最后还是千牛卫帮忙将尸体抬出了棺材,三具尸体挨着躺在竹席上,旁边是燃烧着的苍术和皂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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