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秘而不宣

  有的人大概生来就注定势不两立,比如澹台聿明和澹台境。
  就本心而言,澹台聿明并没有多少争权夺势的心思,也不想与这个弟弟过多为难,但国事为重,他无法任由他不认同的政见落到实处,成为压垮百姓的最后一根稻草。
  “父皇,荆州眼下,已是千疮百孔,方文卓罪大恶极,必当斩首示众以平众怒,可方文卓在荆州任上已有六年,但凡是个官员,都会与他有所牵扯。”
  “方文卓一倒,荆州其余官员势必惴惴不安,唯恐殃及池鱼,无心政事,如此一来,荆州本就混乱的局势只会更加动荡。”
  彻查贪墨需要时间,整顿地方官员需要时间,肃清吏治也需要时间,可百姓们已经等不及了。
  大旱七月,将荆州本就勉强维系的民生经济摧残殆尽,百姓们亟需一个稳定的时局,休养生息。
  可声势浩大的调查和官员撤换,只会令荆州人心惶惶,官员们只想着如何疏通关系、撇清干系、保住官位,根本无心发展生产,届时受苦受累的,仍然是普通百姓。
  太子此话一出,立刻得到了吏部尚书蒋墨钧的赞同,他虽然急于撇清自己和方文卓的师生情谊,但也不想给吏部招惹麻烦。
  官员和官员之间,本就扯着胳膊绊着腿,若真如三皇子澹台境所言,彻查山南两道,吏部还不知要间接得罪多少人。
  另一方面,则是想借机对太子投诚示好。
  六部之中,吏部是坚定的太子党。
  澹台境不赞同地抿了抿嘴角,如刀锋般锐利的眸中寒光闪现:“皇兄此言,恐怕有些妇人之仁吧,地方官员若因此担惊受怕、无心政事,只能说明他们能力不足,这样的官员,根本不配留在任上,就该集体撤换。”
  “且不说山南两道所有官员大换血,需要多少官员填补空缺,即便有足够多的官员继任,可他们既不了解当地风土人情,又对当地民风民俗一无所知,仅是熟悉政务就要花费大量时间,要到何时,才能安置好江陵灾民?”
  “肃清吏治乃长治久安之道,这话,可是皇兄你亲口所说,如今,可是要食言而肥?”
  “事有轻重缓急,肃清吏治功在社稷,但这绝非一时一地之事,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这样基础的道理,三皇弟难道还不懂吗?”
  “社稷不稳,民生何安?皇兄不必以圣人之言压我。”
  ……
  两个人各执己见,针尖对麦芒,争的面红耳赤,本就存在感极低的五皇子澹台子修,下意识后退一步,唯恐被波及。
  朝中众臣们,虽不掺和,但却在心中默默思量着,两位皇位决赛圈的皇子的政见主张。
  一是要看是否与自己的主张相一致,二要看是否有利于自己的仕途前程,三是要看哪位皇子获得的支持拥护更多。
  一次又一次的朝堂争论、一次又一次的政治博弈,同样也是他们招兵买马、壮大自身实力的过程。
  纵然澹台聿明万分厌恶党争,但只要他在朝上提出与澹台境相左的观点,就立刻会被树立为太子党的旗帜,成为与澹台境相对立的阵营。
  从他出生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他永远都逃不脱。
  ……
  听两个人吵了半晌,昭仁帝不觉有些疲倦,两个互相敌对的阵营绝无妥协让步的可能,这样的争吵根本不会有任何结果。
  太监孟祀礼察言观色,适时地甩了甩手中的拂尘,轻咳两声,打断了两个人的争吵。
  “儿臣御前失仪,望父皇恕罪。”
  “无妨,政见不同本是常事,两位皇儿能如此为国事考虑,朕心甚慰。”
  听到昭仁帝的夸赞,五皇子澹台子修的脸色有一瞬间的黯淡,他垂下眼,退到了廊柱投下的阴影中。
  同为皇子,谁又甘愿做一个镶边陪衬的边缘角色?
  只可惜,他连争的资格都没有。
  大殿中响起无数随声附和的夸赞,什么“龙章凤姿”、“高瞻远瞩”、“雄才大略”……所有人都认定,这天兖朝的江山,势必会交到其中一人手中。
  没有其他的可能。
  澹台子修扯了扯嘴角,勾出一个温和又虚伪的笑,压下心头蔓延的苦涩,他甚至都没有表达欲望的权利。
  ……
  “两位皇儿的见解都有几分道理,眼下当务之急,是缓解江陵灾情,稳定民生,肃清吏治固然重要,但要徐缓图之,此事便交给三皇子和吏部吧,先拟个章程出来。”
  昭仁帝算是和了一把稀泥,采用了太子的主张,却给了三皇子统筹制定策略的权力,若最终要对山南官场实行清算,那澹台境就可以借机排除异己,换自己人上马。
  勉强算是个“皆大欢喜”的局面。
  只是这皆大欢喜,属于朝中对皇位虎视眈眈的两方阵营,却不属于身陷荆州的白玉京跟贺停云。
  赈灾银已经找到,他们二人此行的任务算是已经圆满完成,但荆州这团密布的疑云,却依然罩在两人心头,久久不曾消散。
  被频繁使用的八仙桌,究竟是何用途?
  贺停云再一次敲响了勤婶家的门,可这一次,无论他怎么敲,都不见有人出来。
  不在家吗?
  他向周围望了望,恰恰碰到旁边一户人家出门泼脏水,他连忙走上前,想打听一下勤婶的去处。
  可没等他走过去,那人便匆匆忙忙地关紧了大门,好像他是什么难缠的地痞流氓。
  一头雾水的贺停云试着去敲其他人家的门,可家家户户听到声响后,都只是锁紧扇窗,紧闭门扉,不肯应声。
  偶尔会有人扒开门缝看看来者何人,但在知道贺停云的身份后,立刻流露出十足十的敌意和排斥,恶狠狠地瞪他一眼,将大门狠狠摔上。
  那天下午,他几乎转遍了桐庐县的大街小巷,挨家挨户地敲门,无一人应声,无一人露面。
  整个桐庐县,集体站到了他这个奉旨钦差的对立面。
  他们在集体隐瞒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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