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因势利导

  澹台衍的目光落在棋盘上,顾北柠胜了他半子。
  自十六岁之后,他从未输过棋,即便是与申远弗对弈,他也从不落下风。
  他拣起一枚棋子,捏在了掌心。
  ……
  所有的筹谋已经落定,接下来的战场,属于杜嵩。
  他只需要隔岸观火,坐收渔翁之利。
  至于他自己的战场……
  澹台衍脑海中闪过金蕊临死前的脸,他一手带出来的人,自然明白她的行事风格。
  他知道她动了手脚,知道她在某个角落里设了陷阱埋了炸雷,等待他自投罗网,身陷万劫不复之地。
  永远不要低估你的对手,永远为自己留有退路,这只是前提。
  最关键的,是无论身处何种境遇,都能化被动为主动,因势利导,利用每一个可供利用的人,借助每一份可供借助的力量,逆风翻盘。
  任何困境都会成为下一块跳板,因势利导,才是一切的重中之重。
  ……
  在杜嵩走后,顾北柠原以为会从暗道原路返回,但澹台衍再次带她上了那辆没有徽记的马车。
  马车兜兜转转,停在了赌坊之前。
  就是在这里,顾北柠第一次见到了杜闵笙。
  “怎么来了这里?”
  “你那天在这里赢了二十一两三钱银子,这已经足够寻常人家一整年的开销。”
  顾北柠眨眨眼,若有所思:“我不懂赌桌上的规矩,也不认为自己有这么好的运气……是那个摇骰子的庄家?”
  “没错,赌桌之上能动手脚的地方太多了,赢钱输钱,全凭庄家心意,仅这一间赌坊,每年能帮杜家挣到不少于五万两白银。”
  顾北柠透过窗户看向那间赌坊,漆红雕花的红木大门,画旗明灯高悬,一门之隔,极致的喧哗和极致的安静形成鲜明对比。
  宛如地狱洞开的大门。
  披着人皮的赌徒走进去,赚得盆满钵盈,或者输得屁滚尿流。
  那是以出卖灵魂为代价,与恶鬼达成的交易。
  “杜家百年皇商,并不差这五万两银子。”
  “话虽如此,你知道这五万两白银的用处吗?”
  顾北柠扭头看向澹台衍,目露不解。
  他不是无的放矢之人,不可能平白无故提及这间赌坊。
  唯一的可能,是这背后仍然与燕京有所牵扯。
  澹台衍也没有故弄玄虚,直截了当地解释道:“大概从五年前开始,杜家每年都会以上贡的名义,将数以万计的白银孝敬给贵妃秦络绯。”
  那些送进仁明殿的箱子,拿走表面的绸缎珠宝,埋在下层的,都是货真价实的真金白银。
  “后妃外臣私相授受,可是重罪。”
  “无人告发、无人揭露,那便是无罪。”
  澹台衍的语气十分寻常,十部十二册的《天兖律》仿佛只是一根轻薄的羽毛,没有丝毫份量。
  “杜嵩,是秦络绯的人?”
  “算不上,杜嵩是权臣,一切以利益为重,谁能给他想要的,他就是谁的人,永远俯首于至高的权力。”
  兜兜转转说了这么多,仍然没有切入正题,顾北柠思忖着他话中透出的信息,试图串联他的思绪。
  杜嵩和秦络绯,江南织造局统领和一朝贵妃,金陵城和燕京。
  澹台衍想做什么,显而易见。
  “师兄跟我说这些,是打算以此事为跳板,重回燕京?”
  澹台衍勾了勾嘴角,很满意顾北柠总能及时跟上他的思路,就像刚刚在六皇子府上演的那出戏,他们并没有经过任何事先商量。
  但她总能精准料定他的心思图谋,并配合他的行动计划。
  这大概就是独属于师兄妹之间的默契吧。
  “师妹聪慧。”
  “可这件事缺少一个契机,师兄要用杜嵩,便要暂时保住他的官位,一旦将此事捅破,杜嵩也要被拉下马。”
  “所以这是第二步。”
  “那第一步呢?”
  “还记得那支出城的押解商队吗?”
  顾北柠点点头:“记得,但没有查到任何端倪不是吗?金蕊并没有在贡品里动手脚,难不成……”
  “没错,还有另外一支队伍,专门押运给秦络绯的贡品和银子。”
  “所以,金蕊算计的是秦络绯,她想利用仁明殿生事,”顾北柠很快想通了前后关联,但同时她也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师兄早就知道金蕊另有安排,却隐忍不发,你在等什么?”
  “阿柠,这会是一个绝佳的契机,母妃复位、重返燕京、重创太子一派,所有的事情,都要得益于金蕊的算计。”
  顾北柠看着他,野心在他身上蔓延滋生,扎下广袤磅礴的根系,这是每个上位者必备的特质。
  那些惨烈悲怆的变故造就了他,当初的不甘和怨愤,成为了他终其一生向上生长的养料。
  申远弗的出现,是为了纠正他的根系,为了让他的野心和欲望摆脱仇恨的纠缠。
  而她的存在,则是要建立他与万民之间的联结,对于澹台衍会登上至高之位这件事,她从未怀疑。
  她希望他能成为一位圣明之主,肃清吏治,缔造承平盛世。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毓。
  这是她,是他们,寄托在澹台衍身上的期望。
  ……
  燕京城,皇宫大内。
  自那日秦络绯突发头风,已过了三日,汤药一剂接一剂喝下去,却全然不见效果。
  秦络绯头痛缠身、食不下咽、夜不能寐,不过短短几日,竟消瘦了不少,流露出几分弱柳扶风的娇弱姿态。
  昭仁帝顾念多年情份,也时时忧心挂念,如此一来,复位崔知宜一事倒是被耽搁了。
  但奇怪的是,无论是清荣长公主,还是尚在燕京的申远弗,都没有插手此事,而是任由事态向着秦络绯所期望的方向发展。
  听澜端着已经晾了半刻钟的汤药走进来,恰好是刚刚能入口的温度。
  “娘娘,收到来信,金陵的车队将于两日后抵达燕京。”
  搅拌汤匙的动作顿住,秦络绯抬眸看向她:“我要的东西在吗?”
  “在的,金蕊信上说,都已按照娘娘的吩咐办好。”
  秦络绯点点头,漫不经心地搅着那碗汤药,视线却落在了不远处案几上的赏赐上。
  这几日,许是为了宽慰她,昭仁帝时有赏赐,冷落了数日的仁明殿又再次热闹起来,打着探病的名义,一波又一波的礼物送进了仁明殿。
  “听澜,你说陛下待我,可有几分真情?”
  听澜闻言惶恐地跪到地上,言语谨慎:“娘娘宠冠六宫,最得陛下厚爱,自是情真意切。”
  “情真意切……”秦络绯自嘲地笑了笑,昭仁帝前些日子的冷落于眼前浮现,“若只伤我一人,陛下如何会在意?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
  “娘娘……”听澜怯怯地抬起头,秦络绯脸上的表情令她害怕,她话中隐藏的深意更是令她万分不安。
  若不只伤秦络绯一人,还要伤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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