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驭人之术

  驭人之术是一门很艰深的学问,但说是艰深,其实也不过只有一个核心问题——“看懂人”。
  说白了,难者不会,会者不难。
  像宫里的小福子,背靠孟祀礼这棵大树,不愁吃喝,也无人敢与之刁难作对。
  所以崔知宜一旦表露出对他的尊重和敬意,让他这个做惯了“伺候人”的活计的“没根的家伙”,感受到自己像个人一样,就轻而易举地赢得了小福子的好感。
  被尊重,是他最基础的渴求。
  若想要进一步收服他,那要考虑的因素便要再复杂一些:在被尊重之上,他还想要什么?
  权力,准确地说,是独立的、不受辖制的权力。
  他跟在孟祀礼身边,在受到庇护的同时,也被大大限制住了。
  他见惯了孟祀礼如何统管皇宫大内,如何在奴才堆儿里“说一不二”,难道他就不会生出“取而代之”的想法吗?
  所以,若要将小福子彻底收为己用,就要帮他坐上前人的位置,或者说,让他看到希望。
  而到了施闾和杜嵩身上,事情又有所不同。
  施闾,应天府尹,正三品大员,扔进人皆显贵的上流阶层或许不算什么,毕竟府尹所涉政务实在有限;但最起码在这金陵城中,他也算个有头有脸的官员。
  所以尊重于他,不过尔尔,最多赚个笑脸,若想要更多,那就是痴人说梦了。
  所以,收服施闾需要更高的权势。
  澹台衍那日刻意将人带到绛云轩,不仅仅是出于想将杜闵笙定罪的心理,更多的,他想吓一吓施闾。
  他要让施闾好好看一看,他是如何在两淮盐运使的地盘“耀武扬威”的。
  平康伯潘屹安,身兼两淮盐运使,掌握天下近三分之一的钱粮,背后更是有三皇子澹台境撑腰,如此权势彪炳的人物,被澹台衍设置成了参照物。
  正因为是潘屹安的地盘,所以澹台衍随心所欲地在其中“摆擂台、唱大戏”,如入无人之境,才能显出澹台衍的能耐。
  所以施闾才会对他如此俯首帖耳,所以白玉京不过去递个口风,施闾便如溺水之人抓紧最后一根稻草一般,死也不放手。
  但杜嵩不同。
  一个眼高于顶的重臣,飞扬跋扈、傲慢无礼,说白了,他在用他的傲慢支撑他的权势。
  他必须冒犯澹台衍,必须在他面前表现得轻狂且不知礼数,只有通过打压澹台衍这般名义上高于他的人,他才会对手中的权势产生切实的感受。
  外强中干、色厉内荏。
  他越表现得拥有什么,但其实,便说明他越缺乏什么,或者说,他越害怕失去什么。
  所以,对付杜嵩这种人,必须要表现出强于他的傲慢,这才会令他感受到切实的惧怕,感受到自己的渺小和脆弱。
  那日在六皇子府中,澹台衍太过收敛了。
  他蛰伏了太久,静待了太久,对人心已经有些模糊了。
  若他当初将深埋在骨子里的傲慢表现出来,那杜嵩便绝不会如今日一般,背刺他。
  杜嵩那日的害怕,是对于已经发生和将要发生的事实的惧怕,无论是杜闵笙的死讯还是阿芙蓉的奏章,都让他感到如临深渊,但这份恐惧只有一小部分来自于澹台衍本人。
  所以一旦他离开了六皇子府,逃离了他的威慑范围,斩断了那种被看透、被操纵、被玩弄的提线木偶一般的屈辱感,他便将恐惧抛之脑后了。
  甚至还会产生,“什么六殿下,不过尔尔”的鄙夷和庆幸,庆幸自己保有理智,没有被他牵着鼻子走。
  所以反应过来的杜嵩,便会开始谋划报复行动,以彻底坐实自己的“庆幸”。
  今日晨起,在看到那封密函之后,他立刻推算出应天府尹施闾势必会到六皇子府商量对策,这便是他开始行动的最好时机。
  ……
  施闾早起后便看到了那两封密函,连同早早候在府外的应天府衙的差役送来的那一封,密函之上是同样的内容——一份举报名单。
  施闾清楚这份名单的分量,他自己也不敢擅作主张,唯恐惊扰了上头的计划,于是他连早膳也不曾顾上吃,便火急火燎地赶往了六皇子府。
  当那顶青缨小轿转过施宅所在的大街后,一行三人突然拦住了施闾的去路,轿夫受到惊吓,轿子便不免晃了晃,惊动了正在轿子里打瞌睡的施闾。
  他掀开轿帘一看,发现三人骑在红棕骏马之上,穿一身黑衣短打,明显是练家子,为首之人生一对倒八眉,面庞黝黑,不苟言笑。
  施闾搬出应天府尹的架子,冷声问道:“拦路者何人?”
  为首之人也不见惧缩,反倒显出几分不卑不亢的中正之气,他翻身下马,拱手道:“草民乃杜大人府中护院统领葛淞,奉老爷之命,请施大人到府中一叙。”
  施闾倒也并未做他想,他天真地以为杜嵩同样想找人商议对策,只是将地点从六皇子府改到了江南织造局而已。
  他想当然地以为,杜嵩肯定同样安排了人去请白玉京。
  于是他挥挥手,示意轿夫改道,心安理得地去了江南织造局,来“请”他的人倒还算客气,将他带到了后院的一间偏殿后,便离开了。
  施闾在房中喝了半晌茶水,甚至还有闲情逸致观赏一番江南织造局的布置,盯着架子上那尊纯金的貔貅暗自咂舌。
  直到尿急想要去厕所,一推门却发现大殿的所有门窗都被锁死了,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已是羊入虎口。
  施闾强装镇定地坐回椅子上,心底却已然是一片乱麻。
  江南织造局对外的名声,从来都算不上好。
  所谓江南织造,名义上是生产供御用丝绸锦缎的皇商,但皇商也不过是多了一个引人称羡的头衔罢了,但杜家却在这一头衔之上大做文章。
  炒高丝绸价格,以皇商之名强抢其余丝绸坊研制的新花样,将无数纺织作坊逼迫得关门拆匾,甚至是背井离乡。
  与此同时,杜家一直在大肆罗织势力,利用其超高的利润卖官鬻爵、收买人心。
  直至今日,杜家这棵大树已是树茂根深,成为了盘踞一方的黑恶势力。
  施闾摸了摸阵阵发寒的后脖颈,心中一阵阵不安。
  杜嵩不会果真胆大妄为到这种地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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