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杀人诛心

  琅嬛苑中次第亮起了灯,顾北柠、裴夙、白玉京均被唤醒。
  裴夙看完了圣旨,神情凝重,昭仁帝的态度已然不是最要紧的问题,关键在于情报的中断和缺失。
  在申远弗刚刚递送至金陵的密函中,丝毫不曾提及此事。
  这说明申远弗的情报网出现了漏洞,说明他没有预测到秦络绯后续的动向,这份“无从知晓”的缺漏,才是最大的风险。
  “仅从圣旨上看,只知是与阿芙蓉和秦络绯有关,但具体细节为何,却不得而知,如此一来,我们便被动了。”
  白玉京接过圣旨,匆匆浏览,说道:“我觉得倒不必杞人忧天,从旨意上看,无论燕京此刻是何种情势,陛下对六殿下都还是有几分信任的。”
  澹台衍百无聊赖地挑着炭盆中的炭火,一副事不关己的作态。
  “阿柠,你如何看?”
  顾北柠原本正盯着炭火出神,好像还没有从刚刚的睡梦中清醒过来,她拢了拢肩头的外裳,边打哈欠边嘟囔道:“秦络绯想借机陷害,这是我们预料之中的事,问题的关键在于,她是如何将祸水东引的。”
  “顾姑娘所言在理,”裴夙振作起几分精神,继续分析道,“陛下挂念与崔才人的旧情,对六殿下也定有袒护之意,能令他如此急切地下发诏令,秦络绯拿出的证据必当确凿无疑。”
  顾北柠点点头,补充道:“重回燕京虽为师兄所求,但戴罪回京终归不美,所以当务之急,是要拖延回京一事,并尽可能摸清秦络绯的证据。”
  “拖延回京好办,但远隔千里,如何探清证据?”
  “证据无外乎人证物证,秦络绯能编造的物证,最多也就是往来信件、以及能证明师兄身份的印章,凡是伪造必有端倪,反倒是这个人证……”
  如果有人咬死是受了澹台衍的指使,宁愿以死明志,以示证词的真实性,那即便澹台衍最终洗清了罪名,也会在他的名声上笼罩一层似是而非的阴云。
  一位德行有亏的皇子,相当于树起靶子让对方打。
  书房内一时安静了下来,顾北柠所言句句在理,此事眼下看起来虽不难办,但其中关涉的细节太多,稍有不慎,便会留有缺憾,而任何缺憾,都有可能成为将来政敌攻击的砝码。
  依然是那句话,秦络绯的计谋不见得多高明,但“恶心人”,像一桶黏黏糊糊的烂泥,但凡沾上一星半点,都会膈应半天。
  相比起真刀真枪亦或是暗中射出的利箭,兜头一桶烂泥,确实更加令人防不胜防。
  顾北柠继续看着炭火出神,冷不丁开口道:“你们觉不觉得这起案子很眼熟?”
  “眼熟?”白玉京困惑地皱了皱眉,不解其意。
  “宠妃、皇子、震惊朝野的大案,这三个关键词摆在一起,你能想到什么?”
  白玉京陷入了沉思,他隐隐猜到了答案,但这个答案过于沉重,令他一时之间不敢轻易开口。
  “如果再加上党争、构陷、牢狱和死亡呢?”
  “你是说,巫蛊杀人案。”
  窗外的雨势突转急遽,一股寒风猛地灌进殿内,跳跃的烛火险些被吹灭,书房内暗了一暗,风声低吟,仿佛冤死之人的声声泣血。
  顾北柠半撑起头,指尖在明黄色的卷轴上流连,语气意味深长:“我一直不清楚昭仁帝在巫蛊杀人案中的立场,作为既得利益者,他本应对这桩案子的判决极为满意才是。”
  “直到后来,我查到了浣溪的死讯。”
  “浣溪的死,像是一种情绪的宣泄,一种无能狂怒之辈的报复。”
  浣溪的背叛导致了清河崔氏的覆灭,是崔知宜被幽禁冷宫、澹台衍被驱逐离京的罪魁祸首,她是一系列事件的导火索,也是巫蛊杀人案的终结者。
  背叛者的身份赋予了浣溪与众不同的意义,她后来的悲惨结局也变成了一种象征。
  昭仁帝在借由对浣溪的惩处,表达他心中的不满和愤怒,以及对自己只能听天由命、任人摆布的哀怨和悲愤。
  浣溪成为了巫蛊杀人案的缩影,杀死浣溪,就代表着杀死当初那个无能为力的自己。
  如果秦络绯今日要如法炮制,那么“浣溪”,仍然是串联一切的关键人物,是激发昭仁帝情绪的核心节点。
  白玉京沉重地点点头:“如果燕京阿芙蓉一案是当年巫蛊案的再现,那么秦络绯充当的,是什么身份?”
  是惨遭毒手、离奇死亡的二十六名受害者?还是被构陷而无力反驳的宠妃?
  “既是受害者,又是宠妃,”顾北柠毫不犹豫地断言道,“师兄在这里的身份并非当初所谓的罪魁祸首——二皇子,而是迫使昭仁帝违背意志的太宗皇帝。”
  “陛下此刻之所以尚未完全动怒,措辞仍然委婉不见严厉,是因为与师兄的父子身份隔绝了他,令他暂时没有想到这一层。”
  “一旦他意识到师兄在这一案子中被赋予的身份,等待我们的,便是帝王的雷霆之怒。”
  无论巫蛊杀人案的真相如何,在后期,它完全变成了政治博弈的战场,太宗皇帝利用它打压世族、排除异己,帮助自己最终选定的继位者扫清了道路。
  太宗皇帝,才是巫蛊杀人案背后,搅弄风云的大手。
  他才是昭仁帝心头挥之不去的阴影,才是他心底最深的恐惧和最大的怨愤所在。
  杀人诛心,从这个角度而言,秦络绯算得上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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