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仕途尽毁

  刑部大牢按照天干地支排序,丁字号关押的都是最不起眼的小犯人,关个一两年就能被放出来的那种,可问题在于,丁字号只有十二个监舍。
  可这样一封来势汹汹的信,他又不敢将其视作胡闹的儿戏。
  思来想去,他将小厮唤进来:“让黎曜来见我,快,快去!”
  ……
  黎曜匆匆忙忙赶过来,今日之事一波三折,若非他强自按捺心神,早已成为惊弓之鸟,如今尚书大人匆忙传召,他很难不多想。
  “黎侍郎,”沈伯谦开门见山道,“丁字号牢房共有几处监舍?”
  “十二处,位于刑部大牢西北侧,是监舍最多的区域,因关押的都是作奸犯科的小犯人,鱼龙混杂,一向不被重视。”
  丁字号牢房,其实一直都算黎曜的一块心病,在一众砍头流放株连九族的重犯中,丁字号这些数量庞大但无足轻重的犯人实在是太不起眼,入不了刑部官员的眼,自然也无人上心,如同一块牛皮癣,碍眼得很。
  但黎曜始终觉得,这帮无人理睬的阴沟老鼠,罪孽滋生,患匪横行,或许有一天会成为刑部的心腹大患。
  沈伯谦的脸色愈发阴沉,他将那封“来势汹汹”的密信递给黎曜:“你瞧瞧这个。”
  “十三处监舍……”黎曜同样摸不着头脑,“丁字号何来十三处?”
  黎曜跟沈伯谦并不算亲近,像沈伯谦这种人,显然更享受那种溜须拍马的奉承和讨好,但黎曜出身不俗,自然不愿做这种压低身段的同流合污之事。
  故而,黎曜虽身为掌管律令、刑法、徒隶、按覆谳禁之政的正四品侍郎,本应是沈伯谦手下最得力的左膀右臂,但他与沈伯谦之间的关系却始终井水不犯河水,仅仅保留着最基本的职属关系。
  但因着今日的流血事件,沈伯谦和黎曜被迫成为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利益共同体,在这种脑袋难保的紧要关头,沈伯谦自然会将黎曜视作亲密无间的“心腹”,无话不说。
  “这种关头送来的密信,不可小视,还是再仔细查探一番比较妥当。”
  “下官这就去。”
  ……
  黎曜心事重重地去往丁字号监区,不待靠近,便听到里面嘈杂的喧嚷声,打牌的、喝酒划拳的、呼呼大睡的……
  丁字号的看管向来松懈,衙役心知肚明这些囚犯根本关不了多少时日,若是看管严厉,难免会遭到某些穷凶极恶之徒的报复,所以往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衙役百无聊赖地蹲在犄角旮旯,拿枯草剔着牙,眼角的余光捕捉到深绯色朝服的衣角,心中一个激灵,猛地站起了身。
  这是哪位神仙突发奇想莅临这三不管地界了……
  “这位大人……”
  黎曜摆摆手,并没有自我介绍的想法:“带我到里面看看。”
  “哎,哎,小的这就带您进去。”
  说起来,黎曜到刑部这些年,还是第一次踏足鱼龙混杂、乌烟瘴气的丁字号监区。
  每个监舍人满为患,并没有按照规定进行人数限制,衙役看到黎曜皱紧的眉头,忙不迭地解释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如果按照规定来,根本没有地儿盛这么多犯人,大人您多体谅,多体谅。”
  黎曜对此不置可否,指抬手掩了掩鼻,以抵挡越发浓重的污浊气味。
  他沿着廊道向内走,在犯人或戏谑、或仇恨、或不屑的目光中,走过一间又一间监牢,眼神看似漫不经心地,掠过门上挂着的木牌。
  丁字号一监舍、二监舍……十一监舍、十二监舍……
  确实没有十三监舍,黎曜心中说不清是失望还是隐隐松了一口气,今日跑这一趟,好像并没有什么收获。
  “丁字号有十三监舍吗?”
  黎曜的突兀发问,使得衙役立时变了脸色:“大人您在说什么?丁字号只有十二个监舍啊。”
  黎曜本只打算随便问问,但衙役肉眼可见的紧张和慌乱使他起了疑心,这衙役,分明隐瞒了些什么。
  “我若什么都不知道,今日会特意跑这一趟吗?究竟该如何回话,你自己掂量着点。”
  黎曜拿出刑讯诈供那一套,眼神中带有三分轻蔑和七分胸有成竹,只这一句,便将那衙役吓得跪到了地上。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此事和小人无关啊!”
  “饶命与否,取决于你自己。”
  “是,是……”那名衙役站起身,胡乱擦了把脸上的冷汗,“这丁字号确实有十三监舍,最初,最初是上一任牢头设的,也不为别的,就为给兄弟们换点酒喝,慢慢的,这十三监舍便固定下来了。”
  他边说,边将黎曜引向了班房所在的方向。
  “犯人家属多送点银子,犯人在里边就能少受点苦,过两天好日子,反正这些犯人也关不了几天,小的们觉得,这样做也没什么……”
  衙役的声音慢慢低下去,分明底气不足。
  就在衙役值班的班房处,不知何时竟另辟出了一块地方,打扫得干干净净不说,还燃着熏香,方桌上有酒有肉,远远超过了普通犯人的待遇。
  而最最令黎曜心惊的是,这里面关着的,赫然是开酒坊的何家人。
  “何家人怎会在此?”
  “这……小的不知,谁能进十三号监舍,那得班头才能说了算。”
  “班头何在?”
  “他今日不值班,应该已经……”
  “去叫,让他立刻来见我!”黎曜额角暴起青筋,那副斯文的面孔被撕破,流露出的狰狞之相使愣头愣脑的衙役也不得不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是,是,小的这就去叫。”
  此时此刻,黎曜唯一庆幸的是,他在刑部大牢见到的,是毫发无损的何家人,而不是伤痕累累,或者陈尸牢中。
  若果真如此,那便不仅仅是仕途尽毁的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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