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隔夜心绪

  “多谢你们。”
  段离章摸了摸孩子们的脑袋,面露感激。
  随即大手一挥,指挥着三人去附近寻找些藤条、根茎过来。短的、烂的还不行,必须是细长的、坚韧的才过关。
  “……”三少年人无言照做。
  一大堆藤条摆在脚下。段离章先演示了一遍,又手把手教会三人编织技法,要他们合力编织出一张足够拖动成年男人的草席。毕竟钟翊浑身上下都是肌肉,健壮紧实,一名女子,三个小孩,若无工具,想要挪动他十分吃力,她也只能辛苦小朋友一下下了。
  期间闲聊不断,少年们亦是各自做了自我介绍。
  邻家少年名叫阿晃,憨厚少年名叫阿栓,羞涩少女名叫小悠。
  三个孩子手脚麻利,通力合作,编织得很快,厚厚的草席,只编了两时辰。
  段离章悠哉游哉坐在溪边,就等他们把事情干完,频频夸赞:“心灵手巧,难道是小时候学过吗?”
  小悠羞涩抿唇一笑:“姐姐教的。姐姐以前会编许多蚂蚱、蜻蜓逗我们玩。”
  还有个姐姐?
  段离章道原来如此,微笑道:“你姐姐一定很疼你们吧,她在哪?”
  小悠忽而垂眸,没有回答。
  她比两个男孩机灵得多,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她这姐姐的存在,似乎十分微妙。只是不知到底是不方便透露,还是被刻意提醒过不能透露?
  阿晃却傻傻接话了。
  “我都记不清姐姐的样子了……呃,仙师他好重呀,阿栓快来帮我一把!”但他很快意识到什么,连忙转了话题。
  阿栓弯腰过去,两人协力,奋力将钟翊抬到草席上。
  又一左一右,把藤条编成的绳索压在肩头,拖着钟翊便朝密道方向出发了。
  一个记不得,一个寡言语,一个不愿说。
  自知得不到答案,因而这一路,段离章没有再问有关他们“姐姐”的事情。
  山里的夜似乎黑得更快,薄雾遮目,只有一轮弯月,凌霄作灯。
  段离章不久前释放的化神威压,惊得虎豹山东侧生灵连片出逃,一声鸟兽嘶鸣都不存了。
  路途弯弯绕绕似迷宫,整片密林安静得像是陷入梦魇。
  幸好三个孩子夜视能力都不错,又熟悉来回的路,拖着钟翊一路颠簸到了他们所谓的“密道”。
  钟翊恍惚着醒了。
  这一路颠簸崎岖,石头磕碰,仓促编织的草席又粗糙,针扎似的戳着他的皮肤。
  即便是钟翊锻体有成、梦中有仙,也终究受不了这种软折磨。
  想不醒来都难。
  “嗯……”钟翊皱着眉,呻吟着出了声。
  段离章立即叫停。
  阿晃和阿栓松开了手,小悠躲回他们身后,三人乖乖立在一旁。
  “钟师兄,你醒了?”段离章面露欣喜,扶着他坐起来。
  钟翊点点头。见她出现,眉头立即舒展。
  可一看天色,惊觉他竟然昏迷了这么久?
  他曾受过比这严重得多的伤,却也只昏迷了几十息,此回真是失策。
  “甘凝姑娘,眼下是什么情况?这些孩子是……”
  钟翊警觉地环顾四周,发现了身边还有三名少年男女,夜幕之下,轮廓有些熟悉。
  “是昨夜客栈中遇到的孩子,多亏有他们,否则我还不知怎么办好。”
  段离章讲述了遇到三人的经过。
  钟翊了然,又询问段离章可曾遇险。
  得到令他心安的答复后,旋即松了口气,幸好他昏迷期间,她不曾遇上危险,否则他难辞其咎。
  “容我休息片刻。”他又咽了丹药,尝试运行周天,催动灵力。
  可惜伤势仍在,收效甚微。
  但也聊胜于无。只是,心中忽然浮现出一丝不明所以。
  总觉得背部的伤口,火烧火燎,而止不住的血,像是被一种十分奇妙难言的感觉止住了。
  隐隐的酥麻之感……就像是还在梦中。
  钟翊立即抛却这念头,不愿再细想。
  一帘华梦之故,即便他有疑问,当下也难以启齿,遂再次闭眼,吐纳聚灵,设法疗愈自己的伤势。
  实际上,钟翊储物戒中存有不少虎狼丹药,均是父母给他的保命之药。
  只是他有意独自历练,不愿走到依赖丹药那一步。况且,虎狼丹药多有丹毒,于锻体无益,排出费时费力,还是慎用为妙。
  段离章心疼他的血,又恰好有别的打算,于是客观建议道:“钟师兄,你的伤势不可再拖延下去了,你可曾留有若戌哥哥的通信灵蝶?他岐黄了得,如今你我遇险,非通知他不可。”
  “我与兰师弟曾有往来,灵蝶自然是有的。”
  钟翊从储物戒中放出兰若戌的灵蝶,早年共理宗门事务时,两人互相留存了几只。
  一丝淡薄的木灵气,犹如蝴蝶般飞舞在他的指尖。
  可望着灵蝶,钟翊又有些犹豫。
  他想着,兰师弟一来,他便没资格处处护她了。
  旋即又自嘲一笑:他现在身负重伤,灵力不存,又如何护她?
  说到底还是他太自负,竟将兰师弟未婚妻带入这深山,现下只有通知兰师弟过来,替他兜底才是妥全。
  他告诫自己,再不能拿……兰师弟未婚妻的安危玩笑了。
  钟翊一挥手,荧荧绿蝶扑闪着翅膀飞走,瞬息消失不见。
  养气山,药庐。
  兰若戌眼见着月升远山,星河璀璨,不禁叹息。
  一想到女邪魔昨夜一夜未归,今夜亦如是——那莫名其妙的心神不宁之感,它又来了。
  倒不是出于忧心女邪魔出去为非作歹。
  她能生龙活虎,固然有他私心纵容,可他不觉惭愧。他自己的命都还在女邪魔手里,又哪里有资格担心别人的死活。
  他修的“道”,并非修“善”,早已明白天道并非要他悬壶济世,而是顺应。
  从前耗费几十载,尚未有此体悟,直至女邪魔出现,斩杀殷心之果决,他反而有些明白天道为何当年不让他救甘凝了——既是修仙,当一意孤行。
  杀伐亦是,不救亦是。
  若有人濒死眼前,天道要他救,他才能救。否则便会像当年他救甘凝一样,到头来一场空,还反引一身孽障。
  他当年选择了逃避婚约,择道为因,甘凝执意追随,身死为果。
  他的因,她的果。因果相连,他对甘凝有愧,却与他的道不相干。
  在既定的道前,他的愧意又算得了什么?
  他是该果断抛却的。
  他已有自己的道,再无愧任何人。
  只是难免会想,那女邪魔歪打正着,算是渡他一次——他也甘愿作她口粮,被她啃噬。
  可她一连两夜也不曾回来?难道是除他以外,已有其他倒霉鬼遭殃?
  一丝别样的情绪划过心间。
  “……”
  兰若戌愣了愣,皱眉思索片刻。
  眉头越皱越紧,忽而又莫名松开。
  “呵。”他轻哼一声,准备剔除这一丝影响他心境的杂念,入定悟心。
  可刚闭眼,他似有所感。
  一只轻飘飘的绿蝶,带着他熟悉的木灵气落入他的额间——是他的灵蝶。
  可是他自忖宗门无好友,师尊也任由他去,家中又早已了断,是谁要联络他?
  “……钟师兄?”
  兰若戌品读完事情经过,先是沉默。
  他方才想的倒霉鬼,竟然是钟师兄,这倒是兰若戌是万万没料到的。
  随即想通了段离章此举的阴暗心思,垂眸良久。
  不愧是女邪魔,真是会挑人。
  除了客栈中的巧遇,是真的巧遇以外,接二连三的险情,恐怕都是她有意为之。
  兰若戌只是猜测,便猜测出了大半。
  可是甘凝……他可爱的“未婚妻”,深入虎豹山又是做什么呢?借用这层身份,只是为了让钟师兄陷入险境,方便取用钟师兄的血?
  钟翊的本事,兰若戌很清楚。
  宗门筑基第一人,且有峻极真君诸多赠宝傍身,绝不会身陨区区虎豹山。
  钟师兄既想到向他求救,便真的是伤重,此事不会作假。
  同宗之谊,君子之交,不管那女邪魔又要搞什么鬼,这趟他也非去不可。
  兰若戌准备好了疗伤之药、物,收纳入储物戒中,推开房门,放出飞行灵器。
  清风忽起,他踏上一片翠绿的兰叶,如乘孤舟般向山脚飘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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