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机会（上）
清晨的长亭街边，有趣的一幕出现了。
一个穿着校服的少年，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乞丐。
他们一起坐在街边的石台上，吃起了热腾腾包子，这样的情景显然并不常见。
说实话，赵杰其实挺佩服这个老乞丐的，这么大的年龄，虽然感觉上已经暮色沉重，但他却「耳不聋，眼不花，说话清晰，感受不到任何神志混乱的症状」，这已然实属不易 ……
而反观自己平时在附近小区看见的一些老人，很多人年龄明显没有这个老乞丐大，但往往都因为衰老，而暴露出各种各样的问题，有的无法走路 …… 有的听不清也看不清 …… 有的呢，说话都说不清楚、逻辑表达与理解能力似乎也出现了问题 …… 甚至，一些老年人伴随着不同程度的老年痴呆症状。
……
“老大爷 ，您一直在这座城市吗 ？平时怎么生活 ？ 就是每天要点吃的 ？晚上住在哪里 ？……”出于好奇乞讨者的生活，赵杰一边细嚼慢咽，一边好奇的问道。
老乞丐似乎也不着急，一边像是品尝山珍海味般咀嚼着香喷喷的包子，一边随口聊道：“…… 不固定的 …… 俺四海为家，只是路过这里 …… 待几天就走喽 …… 至于住嘛 …… 那哪里有个准喽 …… 能睡哪就睡哪哈 ……”。
听到老乞丐的回复，赵杰本想调侃一句「真自由、真逍遥、让人羡慕」，但很快脑海中就想到一些乞讨者可能会遇到的不便之处，于是关心般的问了一句：“四海为家 …… 听上去挺自由自在的 …… 可是，您这么大年龄 ，又没有什么钱 …… 怎么到处走呢 ？是乘坐交通工具 ？还是依靠徒步去那些地方呢 ？”。
赵杰之所以想到这个问题，并非没有缘由，因为在他的记忆中，曾经在往返老家的公交车上，好几次看到有老人徒步行走在漫长的公路上，那时的他，就非常好奇这些老人到底要走向何方 ？可如今想来，这般景象更多的，可能是一种辛酸与无奈。
似乎是从赵杰问话的语气中听出了什么，老乞丐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道：“嗨 ~ 人嘛 …… 就是这么回事 …… 怎么样活不是活呢 ？开心就好了嘛 …… 至于怎么四海为家 …… 走一步算一步喽 ……”。
老乞丐的语气虽然充满了无所谓，但不知怎么，赵杰突然感觉有些难过，他原本想问问老乞丐是否还有家人 ？但仔细想了一下，觉得以老乞丐现在的处境来说，问这个问题，恐怕只会触及老乞丐不愿意提及的伤心事，这或许是一种冒犯。
赵杰不愿意因为自己的好奇，就去轻易触碰他人的痛点，于是想到了一个安慰性的话题，说道：“嗯 …… 那其实也挺好的 …… 不像我这种人，虽然看上去有吃、有喝、有房住 …… 但天天都要被迫上学，像坐牢一样，很多事情都没法自己的拿主意，被呼来喝去的 …… 马上我就要高考了，这要是考不上的话，估计就死定了 ……”。
是的，这便是赵杰想到的话题，遇到不幸的人，便说说自己的不幸，这样或许会让对方好受一些。
听到赵杰的话，老乞丐微微笑了笑，咽下一口包子，语重心长的说道：“小伙子 …… 你是一个善良的人 ，虽然生活中可能有些不如意 …… 但也许，这样平平凡凡的度过一生，也没有什么不好，不是么 ？”。
听闻此话，赵杰突然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稍微沉吟了一下，说道：“ …… 这 …… 怎么说呢 …… 似乎的确没什么不好 …… 没有战争 …… 没有 …… 但是老实说 …… 烦恼可真是多 …… 而且，有时候人置身于烦恼中时，真是痛苦到不行 …… 甚至有点生不如死的感觉 …… 这很奇怪 ……”。
“噢 ？ 你有这么大的烦恼么 ？不妨说出来，让我老头子听听 ……”老乞丐说道，但语气却有点奇怪，因为这语气听起来像是好奇与期待，但又好像完全不是，赵杰无法形容这种感觉。
赵杰看了看老乞丐，突然想到：「也许，和这个老乞丐聊聊也不错，我与他没有任何生活圈的交集，很多话说了也就说了…… 相反 ，如果面对的是平时社交圈里的人，无论亲疏远近，其实很多话都不能讲的，一旦讲了，很难确定会给自己带来什么影响」想到了这里，加之这几天潮起潮落的郁闷心情，赵杰决定和老乞丐聊聊。
赵杰思考了一下说道：“嗯 …… 您看 ，您今天在这里要吃的 ，如果什么都没有要到呢 ？那就要饿肚子了 …… 您努力了，却没有办法改变这个现实 …… 我呢 ？我是一名高三学生，我学习不算好，也不算差，我每天都为高考这件事忧心忡忡 …… 我也努力了，我也没法短期改变这个现实 …… 我的父母呢 …… 他们似乎有些问题 …… 很多时候暴躁易怒，不太讲理，总是将家庭营造出一种压抑的气氛，并要求我不能忤逆他们的意愿 …… 对此，我现在也没有办法改变这个现实 …… 我也想成为一个很有学问的人、一个成功的人 …… 但人的一生，长寿也不过百岁罢了，除去年幼、老弱、以及必须要吃饭睡觉的时间，我还有多少精力和时间去寻求真理呢 ？…… 直到寿命终结，我可能会感叹一句，人生有涯，然知亦无涯 …… 我似乎也无法改变这个现实 ……”。
老乞丐听着，嘴角流露出一丝笑意，用右手轻抚了一下自己胡须，没有说话。
赵杰继续说道：“生活中或许有真善美 …… 但显然也充斥了太多让人迷惑的地方 …… 我被设计到一个争当「人上人」的局中……要么努力瞧不起别人，要么被别人瞧不起 …… 似乎无法退出 …… 说谎者堂而皇之的以真理之名 …… 奸诈者在竞争中获得更多的优势 …… 单纯者的理所应当，可能已经包含了他人的层层算计 …… 这都是为了什么呢 ？为了人类光荣的进化 ？为了维护精英的统治 ？还是人类本就如此 ？ …… 我不明白 …… 我似乎也没有那么多时间去搞明白 …… 我还需要用大量的时间，去背诵「高锰酸钾」，要去练习英语口语，要去解答千奇百怪的应用题 …… 然后呢 ？我可能会考上大学 ，然后获取一份工作 ，我的父母会逼我结婚 ，我会生儿育女 …… 某天 …… 我可能就死了 …… 是啊，就像您说的，这样的人生，或许也没什么不好 …… 但我还是会觉得似乎太过莫名其妙…… ”。
一股脑的，赵杰将困扰自己的许多烦恼，以一种混乱的方式倾诉了出来，在倾诉完的那一刻，他的内心确实感受到了一种释放感，然而，许多困惑，因为终究没有被解决，还是静静的埋藏在那里。
听完赵杰的话，老乞丐将最后的半个包子从嘴边移开，淡淡的问道：“那你恨你的父母吗 ？恨他们将你带到这个世界 ？恨他们的无理与暴戾么 ？”。
听到老乞丐的这个问题，赵杰有一丝意外，但是这个问题，其实在他的心中已经有了答案，所以他想了想，长叹一口气答道：“ …… 曾经 …… 有恨过 …… 现在嘛 ，说实话，其实谈不上「恨」这个字，这与是否原谅无关，主要是因为，我知道他们也是在一系列复杂的因果推动下，才走到今天这一步的 …… 就像，我之所以是现在的我 ，您之所以是现在的您一样 …… 我们看似自由的活着 …… 可好像只是在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推动着 …… 我不恨我的父母，他们可能就是那样的人吧…… 我只是不喜欢他们现在的样子 ……所以 …… 我会努力，努力去过上自己想过的那种生活，努力离开让我痛苦的人和事 …… 即便 …… 我对我的努力是否真的有效 ，并不确定 ……”。
听完赵杰的回答，老乞丐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满足，只是谁也不知道，这丝满足到底是因为赵杰的回答 ？还是因为刚刚被他咽下去的那半个包子 ？只见老乞丐轻呼了一口气，将装包子的塑料袋梳理平整，随手叠成了一个整齐的方形，然后转头看向赵杰，很郑重的提出了一个问题：“那么，如果现在给你一个机会，让你去往另外一个世界生活，你会去么 ？赵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