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求救与自救（中）
思丰十四年。
正月十二。
定远城东 ，金税司府。
……
未时五刻（约十四点十五分）。
如果说，求助于「庄子」的选择，在「赵凡」的心里，形成了矛盾与纠结。
那么，来到「金税司」找「张税吏」的行为，则将他内心中的那股「矛盾与纠结」，推向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极致。
「赵凡」自然记得「苏桓」信中的嘱咐，嘱咐他不要再联络「张税吏」，他能够体会「苏桓」这样安排的动机，因为只要换位思考，假设，目前被困的就是「赵凡」自己，那么，从「赵凡」的角度来说，他也不会希望此事牵连到无辜的「张税吏」。
可是，俗话说「关心则乱」，一心想要拯救「苏桓」的「赵凡」，在这举目无亲的「定远城」里，还能去找谁求助呢 ？
也许在他的心里，并不是寄希望于，依靠「张税吏」的力量能够拯救「苏桓」，或能够为「贡义村」惨案伸冤 …… 对于此时的「赵凡」来说，他更像是一个苦苦挣扎，快要溺水的人，想要本能的抓住一点什么罢了。
……
戌时一刻（约十九点十五分）。
到了这个时辰，天色已经入夜 。
而在「定远城」这样的地方，有一个明显的好处是，街道两旁的灯笼，会为行人提供一定程度上的微弱照明，虽然光亮有限，但却足以让那些走在回家路上的人们，避开危险的障碍物。
此时。
就在这样一条略显昏暗的街道上 ，「赵凡」与前面的中年男子，保持着大概五六丈的距离，小心翼翼的跟着对方，看那「赵凡」彷徨的模样，似乎想要上去与对方交谈，又似乎害怕对方察觉到自己的踪迹。
是的。
「赵凡」最终还是等到了，从「金税司」交差完毕的「张税吏」，但他没有直接上前告知对方来意，而是不由自主的跟着对方，内心挣扎犹豫着，要不要向对方求助，将对方牵连其中。
一方面，「苏桓」信中的嘱咐，应犹在耳，让他不要再给「张税吏」带去更多的麻烦，对于这一点，「赵凡」是打心眼里认可的 。
可另一方面，「赵凡」从自身的处境出发，他想要为「苏桓」博得一丝生机，又觉得应该寻求「张税吏」的帮助 …… 他不明白，自己的这个想法，到底是对 ？还是错 ？到底是为了公义 ？还是仅仅是出于自己的一己私心 ？…… 他渐渐的分不清了。
跟着走了一条街 ，又是一条街 ……
「赵凡」还是在后面静静的跟着。
过了一道巷子，又一道巷子 ……
「赵凡」还是没有下定决心，上前去诉说一切。
……
直到。
在一个不经意的恍然间 ……
一只大手拍向了「赵凡」的肩膀 ……
“你是何人 ？为什么要一路跟着我 ？”：「赵凡」的身后，传来了「张税吏」的声音。
他没有想到 ，「张税吏」竟然已经发现了自己的行踪，并在一个「恍神的工夫」，巧妙的绕到了自己的身后。
一惊之下，「赵凡」连忙转过身来，歉疚的拱手施礼道：“ …… 张大人 …… 是我 …… ”。
而在「赵凡」转过身后，「张税吏」显然也认出这个「灰衣少年」，颇为意外的说道 ：“ …… 噢 ？…… 怎么会是你 ？…… 是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
“…… 张大人 …… 我 …… ”：听到「张税吏」的问询，「赵凡」刚想说点什么，但内心的某种矛盾情绪，瞬间犹如实化了一般，将他接下来的话「梗」在了喉咙口，硬是一句完整的话，也没有说出来。
似是看出了「赵凡」的窘迫，「张税吏」观察了一下四周无人的小巷，缓和了几分语气说道：“ …… 算了，先别急 …… 还没有吃饭吧 ？，正好，已经快到我家了 ，进来吃完饭，再慢慢说 ……”。
说着，「张税吏」便引导着「赵凡」向不远处的一扇双面木门走去。
一边走着，「张税吏」一边用一种嘱咐的语气说道 ：“ …… 以后跟踪目标 ，切记要全神贯注 ，遇到意外情况，需及时止步 ，避免落入圈套 ……”。
“ …… 还有，刚刚那种情况，当对方在你身后时 ，你不应该急着转身 …… 如果对方持有凶器 ，你突然的转身，很有可能会刺激对方向你痛下杀手 …… 那种情况下，你要么向前跑，与对手拉开安全距离 …… 要么先用语言，化解与对方的误会，再转身 ……”。
听着「张税吏」指出了自己「破绽百出」的跟踪问题。
一时间，「赵凡」的心绪变的更加的复杂了 ……
……
敲响，并推开一扇略显陈旧的双扇木门 ……
来到「张税吏」家后的「赵凡」，重新刷新了对「张大人」的认知 ……
那是一户很小的四合院，连同院内的三间屋子算起来，估计大概只有一百来平米的样子 …… 虽然按照常理来说 ，这样的大小的居所，对于一家三口 ，乃至一家四口倒也算宽敞 ……
可是，「张税吏」家却有十几口人，居住在其中 ……
……
“ …… 爹 ，您回来了…… 咦 ？ …… 这位小兄弟是 ？”：一个看上去比「赵凡」要大上几岁的男子，走上前来迎接归家的「张税吏」，而在对方，向着这边走来的时候，「赵凡」清晰的看到，这名男子存在非常严重的「跛脚」，走路时一摇一晃，无法像正常人那样行走。
一进大门，见到来迎接自己的男子，「张税吏」便指着「赵凡」，向自己的儿子解释道：“ …… 这位是今日办差 ，帮忙的一个小兄弟 ，正好顺路 ，带他来家里吃个便饭 …… 春生啊 …… 今晚家里做的什么吃食 ？…… 一会给这位小兄弟也盛上一碗 …… ”。
听完父亲的解释，名唤「春生」的跛脚男子，朝着「赵凡」礼貌的笑了笑，便回应父亲「张有为」道：“ …… 好的 …… 爹 ，今晚，咱家吃的是「热素面」…… 您进屋收拾下衣袍 ，我这就给你们盛饭去 ……”。
可是，还没有等「跛脚男子」走几步。
就从东面的侧屋里，传出一声女子的呼唤声：“ …… 春生啊 …… 你快过来 ，「小三子」又拉到裤子里了 …… 我在给大壮和二妮换裤子，走不开 ……”。
听到女子的这句呼唤，原本想要走向东南角小厨房的「跛脚男子」，犹豫了一下，回喊道：“ …… 秀兰 ，你先等等 ，我给爹盛完饭 ，马上就过去 ……”。
谁知，「张税吏」这时说话了：“ …… 春生啊 ，你别管我们了，我一会自己去盛饭 ，你先去看看「小三子」吧 ……”。
听到了父亲的吩咐，「跛脚男子」这才不再犹豫的，向着东侧屋走去。
支走了儿子「春生」，「张税吏」转头向「赵凡」解释道：“ …… 他是我大儿子 …… 小时候生病，落下个跛脚的毛病 …… 不过好在，还是娶得了一位贤妻 …… 如今，育有子女三人 ……”。
听到「张税吏」的介绍，「赵凡」没有过多的评论，只是微微点头，礼貌称是。
……
正说话间。
一个看上去比「赵凡」小上好几岁的清瘦少年，从西侧屋跑了出来，手上还拿着一个简陋的「小风车」，嘴里模仿风吹的声音，发出：“呜 …… 呜…… 呜……”的音调 。
跑出「西侧屋」后，这个清瘦少年，便自顾自的在院子里玩了起来，仿佛旁若无人般的，沉浸在了使「小风车」转动的快乐之中。
“ …… 呵呵 ，这是我的小儿子 …… 当时我都快四十岁了 ，还能有这么个孩子，可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看着快乐的清瘦少年，「张税吏」笑着向「赵凡」解释道，看向男孩的眼神中，充满了身为一个父亲的宠爱。
这个时候，似乎是因为听到了刚刚「春生」的那句呼唤。
正屋里走出了一个中年女子，迎面走了上来，在听完「张税吏」的介绍后。
她也礼貌的对「赵凡」笑了笑，转而问向「张税吏」道：“…… 有为啊 …… 昨天说的药，你去刘大夫那里抓了没有 ？…… 爹娘胃寒的老毛病又犯了 …… 今日吃了两顿，吐了两顿 ……”。
听到这话，「张税吏」一拍脑门，一脸懊悔道：“ …… 哎 …… 你看我这个记性 ……忙着忙着 ，把这个事情给忘记了 …… 明日 ，明日我一定记着抓药 …… 我这就去正屋看看爹娘 …… 对了，淑仪 …… 你帮我，给这位小兄弟盛一碗热素面 ，先吃着 …… 要盛大碗的 ……”。
……
很快 ……
那名被称作「淑仪」的中年女子，便在院子里放上了一副简易的桌凳，上面放着一大碗热气腾腾的「素面」，然后，连忙招呼「赵凡」说道：“ …… 小兄弟 …… 我们家屋子少，但住的人多 …… 所以每次吃饭，都是在院子里凑活一下 ，你别介意啊 ……”。
“ …… 谢谢您，张夫人 …… 一切都挺好的 ……”：听到中年女子的解释，内心复杂的「赵凡」，努力表现出毫无心事的笑意，恭敬的说道。
“ …… 行 ，那小兄弟，你就快点趁热吃吧 …… 「有为」他爹娘身体不好 …… 我进去帮忙照看，一会让「有为」来陪你聊天 ……”：见到「赵凡」恭敬的接过了自己递过去的筷子，「张夫人」笑着说道。
随后，转身朝着正屋的方向走去。
而此时，看到面前一碗热气腾腾的「素面」…… 原本内心复杂与纠结的「赵凡」，好像终于有了一个确定的答案 ……
……
大概，过了半盏茶的工夫。
安顿好爹娘的「张税吏」，走出了正屋 ，但他却没有在院子里，看到「赵凡」的身影。
映入他眼帘的，只有一副简易的桌凳，与上面放着的，还在冒着热气的「素面」，筷子工整的搁置于碗上，「素面」一口未动 ……
看到这一幕，「张税吏」开口问道 ：“ …… 知贵啊 …… 你看到刚刚在院子里的，那个大哥哥了吗 ？他去哪里了 ？”。
此时，
原本在院子里，自顾自玩着「小风车」的清瘦少年，回过头来，看向「张税吏」，用一种稚嫩的语气说道：“ …… 那个大哥哥 …… 他已经走了 …… 他好像哭了呢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