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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纸上寒·钟鼓断

  厨房近日忙得不可开交,司安年从外头请了些人来帮忙,倒没有什么大厨,只是些没有营生的妇孺伙计,听说是为司府做事儿,一个个儿巴巴地都跑了来。
  李耀生了病,顾卿颜端着药去看望李耀,不忘数落他,学着他那日的口气道:“嗯,‘我是男子,定不会被这点儿雨欺负到头上’。”
  “哎呀,知道了,本来你和主子的婚事将近,我很高兴的。谁知道还真被你给说着了,姐姐你就别取笑我了。”李耀嘟囔着嘴道,“不能帮上你们的忙,我已经很内疚了。”
  说着他咕噜咕噜将药灌进嘴里。
  “你慢点儿,喝个药怎么跟喝水似的,”顾卿颜安慰,“不用内疚,你们司大人的病也没好全呢,你们现在可说是同病相怜了。至于厨房那边,他已请了乡亲来帮忙,你更不用担心。”
  “主子怎么样了?”
  “还是之前的风寒,身子有些虚弱,郎中说歇两日便会好的,你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该不会我们成亲的那天,你还想躺在床上吧?”
  “当然不会了!”李耀从床上坐起来,“怎么会!”
  “哎呀,好了,刚喝了药,快躺下,我逗你玩儿呢。头还晕吗?”
  李耀摇了摇头,“姐姐。”
  “嗯?”
  “我这儿没什么事了,你去陪主子吧。”
  顾卿颜笑了笑,“你这小孩儿,心里憋着什么坏呢吧?”
  李耀乐呵呵地笑着:“哪能呐,我只是想让你和主子多待一会儿罢了。”
  “行,行,行,那你好好的,我不打扰你休息了。”
  说着顾卿颜便端着空药碗出去了,李耀一直笑着目送着她离去。
  顾卿颜入阁楼时,司安年已起身,正坐在窗边望风景。
  看见顾卿颜,他立刻站起身,走向她去接她手中的药,“你又何必亲自做这些?”
  “端个药而已,你才是,何故如此紧张?”
  司安年放下药,抚着她的肩膀,目色严肃,“你入司府,只需做你想做的,其他的,一概不用操心,我想让你开心些。”
  对面的人儿绽开了笑颜,“这便是我想要做的事啊,我什么都不会,若连这些都不让我做了,我更感觉自己像个废人了。”
  司安年无奈地抱住她,轻捋着她的发丝,“好,别累着就成。”
  一阵风从透过窗吹进来,撩动了顾卿颜的发梢,她忽然想起了李耀的话,想要去看看窗外的风景。
  “这阁楼的视线的确不错。”果如李耀所言,从窗子看过去,正能看见自己的屋子。
  眼见心思被戳破,司安年有些不好意思,道:“是啊……吹吹风,还是不错的。”说着又指向天空,想要转移她的视线,“晚上还有月亮呢,可美了,以后咱们可以一同欣赏。”
  顾卿颜没有去看他手指的方向,而是扭头看他,笑着答道:“好啊。”
  成婚前一日,司安年带顾卿颜去了个地方。
  顾卿颜整个儿愣了神——顾家焕然一新。走进去,格局陈设与之前无异,满园的花儿争奇斗艳,花香于空中弥漫。穿过园子,便是顾卿颜的房间。
  顾卿颜一下便落入了过去的回忆里,不知不觉,泪从眼角流下。
  司安年为她擦去泪,指着床榻道:“明日,你会从这里出嫁。”
  顾卿颜循着他的视线望过去,那床榻上,赫然摆着嫁衣。
  “司安年。”顾卿颜望着他,她忽然觉得,自己并不了解他,想来也对,她与他相处不过数月,的确未曾好好了解过他。
  “嗯?”她突然叫自己的名字,他有些恍惚。
  “你何时做的这些?”
  “知道顾家出事之后,我便将这里买了下来。”
  顾卿颜一阵吃惊,她本以为这是他为新婚做的准备。竟从那样久远之时,他便想着要报恩了么?
  “若我未曾被徐家休弃,这里当如何?”
  司安年深沉了一口气,“我会寻个时机将房契和地契都给你,以报当年之恩。”
  “只是这样?”
  “嗯。”
  “看来,你还挺有原则的嘛。”顾卿颜打趣道,眼中还噙着泪。
  “如今,这便也算在你的嫁妆之内,以后,你就是司府的女主人,我司安年的妻子。”
  顾卿颜噗嗤一声笑了。
  二人刚出门,便撞见了徐生。
  “阿颜!”徐生冲上前握住顾卿颜的胳膊,“真的是你!方才我还以为自己看错了。我找了你好久,这段时间,你究竟去哪儿了?”
  “这位公子,请你放开。”司安年摁住徐生的手,眸中有些严峻之气。
  “你是谁?”
  “你无需知道,你只需知道,你现在握着的,是我的夫人。”
  听见这话,顾卿颜转头看向司安年,心中滋生出恣意舒适之感。
  “妻子?”徐生不信他的话,又去问顾卿颜,“阿颜,他说的是真的。”
  顾卿颜点了点头,道:“徐公子,你我缘分已尽,还请公子朝前看。”
  许久不曾听见顾卿颜的声音,徐生子自然是惊讶的。
  “你……能说话了?”他看向司安年,“是他,让你开口说了话?”
  徐生不愿相信,自己那般陪伴顾卿颜,没能治愈她的心疾,不过才数月不见,她的病就都好了。
  “徐公子,当年顾家落魄,你未曾忘记我父之恩,违背母意将我娶进家门,给了我一处容身之所,在家中也是事事都顺着我,还为了我多次同你母亲顶嘴。这些恩情,卿颜都记在心中。只是如今,我将嫁作他人妻,你我不该再有纠缠,愿你往后之路一帆风顺,能娶得一位既合你母亲心意,又爱你之人。”
  “我娘……我娘她本就是势利之人, 我知道的。可是阿颜,当初娶你,并不仅仅为着岳丈大人的恩情,还因为……我是真的……真心喜欢你。阿颜,难道你我相伴的那些时日,你对我,不曾有一丁点儿动情吗?”
  “徐公子慎言,如今你我不再是夫妻,我父自不再是你的岳丈大人,还请公子莫再如此称呼。当初同意嫁给你,是因着父亲的遗愿,而如今踏出徐门,也是希望你和令慈不再有争端。令慈说得对,我不能为徐家带来任何利益。况且——”顾卿颜牵住司安年的手道,“我如今已有心悦之人。方才徐公子问我可对你动过一丝真情,有的,但那不过是为着公子着想的恻隐之心,而非男女之情。徐公子,你能找我,说明你是个有责任心的人,我很感激。但我亦知,你心怀朝堂,不该执着于一个不爱你的人。你我,绝无可能再回到从前,如今我只想同我爱的人在一起,希望徐公子成全。”
  一番话尽,听着的二人却是截然不同的心境。
  徐生没再说什么,只一直盯着顾卿颜,默默松开了握着她胳膊的手。
  司按年则紧握着他“夫人”的手往家的方向去了。
  正是晌午,行人多于店内用饭饮酒。二人行于街头,檀郎谢女,倒是引得街头小贩纷纷称叹。
  两人都未说话,只是司安年一个劲儿的笑,又时不时盯着顾卿颜的脸。
  顾卿颜停下脚步,“你做什么呀,一路上也不说话,光笑什么?”
  司安年方出声:“刚才那些话,可都是你的肺腑之言?”
  “不然呢,你不信?”
  司安年摇了摇头,“只是从未听你说过这样多的话。”
  “现在不说得透彻些,他怕是很难放下。”
  司安年笑着点了点头,他很开心,从未这样开心过。
  二人正停沉香楼前,司安年看了一眼,“中午咱们就在这儿吃吧。”
  刚说完,那站在门口的店小二便上前来将他们迎了进去。
  徐生是带着满腔愁绪回到家中的。
  自知道顾卿颜被母亲休了,他便一直在找她,却未曾寻得她的下落。
  于是他日日去顾家,想着也许有一天,顾卿颜会回来看看。奇怪得很,顾家虽早被变卖,却无人居住。直到那日,他撞见工匠在修葺,才得知这里早已被县令买下,说是县令要成婚了,命人过来修缮整理。
  他也只是抱着一丝希望在那里守着,没成想真的遇见了顾卿颜,然而,她却要嫁作他人妇了。
  比起这个,更令他痛心的,是顾卿颜刚才在顾家门前对他说的那些话。她一口一声徐公子的叫着她,倒让他想起,顾老爷仍在世时,她也不曾唤过自己的名字。他也忘了问她,在徐家的日子里,她心中可曾唤过自己一声“夫君”。想来是没有的——她说她从未对自己动过一丝真情。顾老爷去后,顾卿颜也曾对徐生说,她对他,未曾有情,虽她答应了父亲会追随于他,可若是他对此有所介怀,也不必为着顾家的恩情非要将她娶进门不可。那时的徐生很坚定地告诉她,他不介怀。
  世上之人,多的是一见钟情,譬如徐生对顾卿颜;世上更多的是日久生情,譬如徐生以为只要娶了顾卿颜,一直和她在一起,她总会看见自己的好,总能倾心于自己。然而顾卿颜看见了他的好,仍未对他生男女之情。徐生坐在院中,发出苦笑。徐母总斥责顾卿颜不能为徐家传宗接代,现在看来,他倒不算耽误了顾卿颜。
  徐生要的,是一个全心全意对自己的妻子,他们的孩子,也必须因爱而生。新婚之夜,徐生和顾卿颜便坐了一夜,此后日日,也只是同床各睡各的。
  徐生想通了,只要有母亲在,徐家于顾卿颜而言,便不是救赎,可他身为儿子,不能抛弃忠孝。那便只能在心里默默祝福顾卿颜此生安好,那人既能打开她的心结,必然是待她好的,那自己也不必再担忧。
  徐母还摊在病床上,听到脚步声,又咳起嗽来。徐生走了进来,幽幽道:“明日,孩儿会上京赴任,母亲是想同孩儿一起去,还是继续病着,都随你。”
  徐母蹭地一下坐起来,大声道:“我当然跟你一起去啦儿子!”
  见徐生看过来,她又立即倒下去,发出虚弱的声音,“容我今日再睡一会儿,明日定能有些力气,随你一道上京。”
  徐生不再理会她,出门去收拾自己的东西了。
  次日,司府县令大婚,楹县百姓皆自发在门前挂彩庆贺。
  司府内则是鼓乐齐鸣,觥筹交错。
  礼生正念着“夫妻对拜”,司安年便在众人面前倒了下去。
  郎中来瞧,说是中了毒。
  “怎么会中毒呢?”李耀在旁边小声道。
  “可有药以解?”顾卿颜问。
  郎中为难地摇了摇头,“数十年前,我游医时,曾遇到一位神医,若是他,定然能解。”
  “那神医现在何处?”
  郎中又是摇摇头,“那时神医已是白发苍苍,若能活道现在,也算是神仙了。”
  顾卿颜眉头蹙了起来,“那先生的意思是?”
  “那神医还有一个徒弟,或者还在,只是不知他的医术,是否……”
  “只要有一丝希望便好,先生尽可说。”
  “那地方并不在我国,需往西行一万里,有一沧浪国,其都城苍城城外桃花林处。”
  “一万里?就算骑马,也得一个半月,可他能否撑到那时……”顾卿颜的脸色霎时变得苍白。
  “姑娘,还有一个法子,只是……”
  “先生请说。”
  “只是过于虚妄,我说可以,但姑娘不可全信,毕竟我也未曾见过。”
  “您尽管说。即便不得,也定不会怪您。”
  “那神医曾和我说,这世间有一渡生人,可解救众生,唤人性命,世称其为渡仙。”
  “去哪里找这位渡仙?”
  “既是仙人,人,是找不到他的。倘若姑娘以血祭大人身上的物件,若那渡仙感应到,自会出现。只是需要日日祭血才行,最重要的是,姑娘需得心诚。”
  “好,我知道了,多谢先生指点。先生,今日之事……”
  “姑娘不必多说,我明白。司大人只是前几日受了风寒,这几日又为婚事操劳,才会如此。司大人是个好官哪,老朽也希望他能快些好起来!”
  “先生大义!多谢先生。”
  顾卿颜向那郎中行了一礼,吩咐下人送他出去。又询问李耀道:“阿耀,近日府中可有什么奇怪的人出现?”
  李耀想了许久,“除了主子新请来厨房的帮工,并未有其他人。”
  “那那些帮工呢?可曾有什么奇怪的举动?”
  “他们都是主子以前庄上的邻居,还有就是得了主子恩惠的,断然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姐姐,这个我可以打包票。”
  “那今日呢?今日宾客众多,可有什么可疑之人?”
  李耀想了一会儿,还真是有一个,之前门房来报过他,说是有一公子没有请帖,却在门口想要进来,李耀看那公子也是风度翩翩,便放进来了。
  “他叫什么名字?”
  “徐生。”
  顾卿颜狞起了眉,有些不敢相信。
  “阿耀,如今你主子他这般,是不能处理公务了,咱们得撑起司府。”她缓缓道,“对外,若有案子上门的,你一应以病相拒便是。”
  “好。”李耀应着,又有些担忧她的状态,“姐姐,祭血的事也交给我吧!”
  顾卿颜强挤出一丝笑道:“怎么,又怕我支撑不住?放心,每天不过就那么点儿血,不会死人的。你还小,忘记上次淋雨生病的事了?再说了,司府还有很多事情需要你去做呢。”
  李耀知道自己劝不动她,也只能撇着嘴点头。
  李耀刚退出去,顾卿颜的神色立即萧条,她抚着司安年的脸,柔声道:“我一定会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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