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5 幼鱼当入海
吉野顺平从小就和母亲一起生活。
那个本该承担父亲责任的男人，早早玩起了失踪。
客观来说，那个男人是个不折不扣的渣男。
——据母亲酒醉后的呓语判断，自己的生父似乎早就另寻他欢。
母亲是个独立自强的女人。
她是编辑，同时也会撰稿。
也就是说，她基本可以在家办公。
经济上也有足够保障。
她一直很乐观，从没有在自己面前流露过软弱。
吉野顺平觉得，于情于理，都不该再让母亲多为自己担心——
他扶着墙角缓缓站起身，仔细拍掉制服上的鞋印，把书包里满当当的垃圾倒在垃圾桶里。
——那群人的声音消失一会儿了，身影也早就看不到了。
制服外套一团糟，他只得轻轻叠好塞进书包。
接着凑近堆在小巷角落的碎镜片，镜面上映着他清瘦的面庞。
蛛网一样密集的裂纹把他的映像分成无数小块。
吉野顺平对着那块破镜子捋顺头发，接着用刘海盖住额头——那里被烟头烫出了无数个血痕，殷红刺眼。
他再次确认整好仪容、确保不会被母亲看出端倪。
接着轻轻呼了口气，拎着书包走出这条狭长小巷。
光线逐渐增强，他脚下步子不停，被刺得稍微眯眼。
“喔，出来了——”一道活泼嗓音从一旁响起。
吉野顺平怔了一下。
他这才注意到，身前的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好几个人。
领头的家伙抱着肚子嚎个不停，两个女生昏倒在地。
那少年继续开口：“我看到他们在欺负你，但又想到苏老师说过的话……为了避免错判，没有第一时间出手。抱歉——”
吉野顺平这才看清他的脸。
粉色短发、双眸炯炯，穿着连帽衫，竖着一条腿，坐在最壮那个混蛋的后背上。
吉野顺平彻底惊讶，“……你一个人，就把他们全制服了？”
地上还乱七八糟丢着木板和球棒，甚至还有根一指粗的钢筋。
虎杖悠仁面色为难起来，似乎在思考什么复杂事情，“嗯……各地的学校，最近应该都开始科普「咒术」了吧？”
吉野顺平稍微睁大眼睛。
学校突然进行了被大多数学生当做怪谈的「科普」，再结合近几个月论坛上突然涌出的各种超自然帖子——
“不知道你能不能看到……但是，我们就是那样的人哦。”虎杖同学手中倏然附上蔚蓝咒力，说出了实情。
——「涩谷事变」之后，呈几何倍数增长的咒灵事件和「后天术师」同时出现，越来越多的民众注意到社会的「另一面」。
并且无暂停趋势。
委员会和东洋政府严正讨论后，决定逐步向民众公开「咒术」的存在。
吉野顺平看到了虎杖手上的咒力，体内一直存在的某样东西蠢蠢欲动。
同时，他已经惊讶到说不出话了。
虎杖君注意到了他身上的变化，一时也意外至极：“……哎呀，这就是苏老师说得「后天术师」吗？”
而且，从咒力波动判断，吉野顺平似乎相当有天赋。
“不对不对——”虎杖同学突然发觉这个问题不是关键，“——应该先解决你的问题。”他神色真挚。
躺在两人脚边的混混头子吱吱嗷嗷叫个不停。
————
吉野顺平没想到家里还会来客人。
而且还是一口气两位。
四人坐在餐桌前，妈妈很高兴他带回来了朋友，特地费心做了好些饭菜。
那个被虎杖君叫做「苏老师」的男人，神色一直很温和，说话的语气也让人不由亲近。
他正在向自己的母亲询问些家庭状况。
两人相谈甚欢，吉野顺平能看出来，自己母亲难得如此惬意。
「苏老师」……他说自己叫苏泽。
苏先生答应了自己的请求——「不要把他被人欺负的事告诉母亲」。
吉野顺平小口吃着饭，悄悄打量着坐在餐桌对面的虎杖和苏泽。
虎杖同学胃口很好，狼吞虎咽，但又不至于让人觉得无礼——他还在每次吞咽的间隙夸赞母亲的手艺。
那个并不显老的女人留着黑色及肩短发，末端似乎稍微烫卷了一点。
她显然很受夸奖，笑得荡漾。
吉野顺平把视线挪到苏泽身上。
——至于苏先生。
他就显得文雅多了。而且总能在咀嚼和谈话中找到平衡点。
自己的母亲正在喝酒，同时和苏先生谈得很投机——大概是后者总能巧妙的接上话吧。
吉野顺平看了眼苏泽的碗。
……他的饭量，竟然意外的不错。
苏泽似乎察觉到这边的视线，转头看来，接着抿嘴对他轻笑了下。
吉野顺平赶忙低头猛扒了好几口饭。
正在喝酒的女人压根没注意到旁边的小动作。
“苏先生是说，这孩子可以去……”女人把酒瓶递向苏泽，同时道，“——「咒术师」的学校？”
她学着用苏泽的叫法。
苏泽笑着摆手，婉拒她递来的啤酒，应道：“是的，您的职业，应该早就接触到了「咒术」相关的信息——”
更何况，委员会和政府也在各方面进行宣传。
“——顺平很有天赋。悠仁自己没法做决定，所以把我这个做老师的喊来了。”苏泽轻和道，“进入高专，他会发挥自己的才能。”
女人握着酒瓶，看着身前的碗。
苏泽继续道：“但我也一定要说明，成为「咒术师」，是件很有风险的事——”
正装作很忙的吉野顺平顿了下，悄悄瞄向那边。
「很有风险」？
虎杖君的身手都那么棒了，苏先生只会更强吧。
——即使如此，他也觉得咒术师「很有风险」吗。
自己母亲扶着酒瓶撑起身子，她因为开心喝得有点微醺，语调松软：“……苏先生，您似乎，并不想让这孩子成为咒术师吗——”
吉野顺平睁大眼睛。
苏泽稍微阖眸应道：“是的。既然见到了「后天术师」，于情于理都要来一趟确认状况。但是如何选择，这在于你们自己——”
照理说，出现「后天术师」，只需临近的术师或是辅助监督前往确认即可。
苏泽会亲自来，主要还是被自家学生摇号了。
他一手端着玻璃杯，水面微微晃荡，无名指上的银白戒指熠熠闪光。
吉野顺平觉得，这个年轻男人似乎处处透露着成熟和魅力。
咔嚓。
火机撞片的轻响传来。
苏泽看向自己对面的女人。
她手里正把玩着廉价的火机，橙黄的火焰微微摇晃。
苏泽刚刚就注意到了窗台上的烟灰缸，但是屋里没什么烟味儿。
女人低垂着眼角，看不太出神情。
“妈妈！不是说了要戒烟吗，打火机怎么还带在身上——”吉野顺平有些不满。
“哎呀，妈妈忘记把打火机处理掉啦～”女人立刻换上笑脸，随手抛掉打火机。
苏泽有些忍俊不禁。轻轻拍了拍虎杖同学的后背。
正大吃特吃的虎杖君倏然停下，听候老师发令。
……
第二日。
校长办公室。
那个挺着肚子的中年男人抖个不停，脸上松垮垮的皮肤随之一并起舞。
他看着面前那张证件，上面的几个烫金大字很抓眼——
「咒术委员会」。
他怎么也没想到，刚刚接到科普「咒术」政策的两个月后，就切切实实碰到了这些人。
「咒术委员会」的人员，身份已然等于特殊公务员。
说实话，最早的时候，他也根本不信这些都市传说一样的东西。
男人强忍着内心的震骇，抖着手摘掉老花镜，同时递回那份证件。
上面的部门是「民间术师巡检部」。
职阶是二科科长。
——「家入沢」。
校长强作镇定开口：“不知两位专员，莅临本校有何贵干？”
坐在对面的男人伸手装起来证件，笑意盈盈道：“倒也没什么要紧事，惯例检查一下学生中有没有「后天术师」出现而已——”
苏泽，或者说「家入沢」。他和虎杖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
总用本名到底是有些招摇，毕竟明显的炎国名字很容易就和「主席」身份联系上了。
——他可不想到处被基层认出来。
私下办公事时，苏泽就会用「家入沢」这个化名，外带捏造了巡检部某科科长的身份。
「沢」和泽在炎国官话里同音，至于「家入」……
——就再明显不过了。
校长显然不怎么信他的说辞。
苏泽继续道：“当然，我学生在调查过程里，发现了别的问题——”
“……家入先生不妨直说。”校长尽力保持平静。
“贵校学生间的欺凌事件，似乎格外严重。”苏泽语气依旧温和。
“……大概是佐藤那家伙吧。”校长竟然很快就确定了对象，他脸色不大好看，“他父亲是本地议员，家里很有权势，就连本校……都承蒙他父亲的资助。”
“佐藤行事乖张，我们已经对他警告过多次，但是因为他的家境……效果寥寥。”校长脸上渗出冷汗，“不过他此前一直没有太出格的行为，也就勉强放任——听您的意思，他难道开始欺凌同学了吗？”
苏泽有点意外，对方竟然不是混吃混喝的草包。
“看来你们不太了解基层的状况啊……”苏泽并不觉得责任全在这个男人身上。
“喔！老师，找到了，就是这家伙——”旁边的虎杖同学突然喊道。
虎杖手里的学生名册翻到「佐藤」姓氏这一页。
——那个就是昨天领头的。
每个名字旁都有简短的个人讯息和两寸照片。
苏泽刚刚就招呼虎杖，根据长相去找那家伙的名字。
他看着佐藤的照片，挑挑眉，“知道名字的话，就简单多了……”
苏泽掏出手机，拨通黑川井依的电话。
“黑川小姐，我这里，有个姓「佐藤」的议员……稍微警告下他吧。”
苏泽面色平静，继续轻道：“委员会之后难免和政府共事——这些人还是少点好些。”
校长已经因为对方的话震惊万分。
苏泽稍微确认两句，接着挂断通话，“至于各个年级那边，还是劳烦您多做监督——”
虎杖和他一并起身。
校长紧随其后，似乎想要送他们一程。
虎杖对苏泽耳语：“老师……不去确认一下，顺平愿不愿意去高专吗？”
苏泽用炁裹住声音，没有张嘴就将话传入虎杖耳中：“我留给她母亲名片了，她如果改变主意，大概会联系咱们的——”
“而且……”
苏泽转头看向窗外，树梢上的麻雀蹦蹦跳跳。
“咱们已经帮忙拂去这些杂事。我也不想，他刚从这里解脱、又接着落入名为「咒术师」的网里——”
虎杖同学正在头脑风暴。
苏泽笑意盈盈，自顾道：“水缸到底太小，鱼儿要在大海里，才能自由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