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并肩子不下万儿

  “北京城,九门里,曾是关内富饶地。一朝鼠患凭空起,乌烟瘴气渺人迹。无父无君无法纪,为非作歹有天庇。”
  暴雨之中,只见远远一人,一手执伞,一手拿着一副串着铃铛、系着红绿布条的牛胯骨,声如洪钟地唱念着,向张老樵和宋应星走来。
  “幸得老夫有神机,邪风一时偃旌旗。哪知奇祸起旦夕,那黄毛孽畜再回籍。心急吃不着热面皮,暂且助你一臂力。”
  此人每唱完一段,他手中的牛胯骨就有节奏地拍打两下,发出“哒哒”之声。这牛胯骨富有律动性的节奏,再加上这唱词,在这暴雨天里,极其摄人心魂。
  “腐儒,别傻望天了!”张老樵拽着宋应星说道,“前面来了个卖耗子药的!”
  宋应星也听到了那铿锵有力的唱念,顺着声音望去,然后冲着张老樵说道:“樵老,你眼花了吧?那卖耗子药和蟑螂药的,手里拿的都是竹板,但是此人不是。”
  “那他是何人?在这暴雨天里装神弄鬼的唱念。”张老樵问道。
  “樵老,您在北京城时日不多,自然不知。”宋应星解释道,“此人是唱数来宝的,靠手中的两个牛胯骨,在街面上混口饭吃。”
  数来宝,也算是一种曲艺形式,在中原以北地区流行,尤其在北京,更是常见,它是民间乞丐要钱的一种手段。
  数来宝之人,用系以铜铃的牛胯骨打拍,这两个牛胯骨,内行称之为“合扇”。合扇上边,栓有十三个小铃铛,俗称“十三太保”。
  唱数来宝之人,常用“三、三”句式开场,在两句、四句或六句时可以换韵。
  这些沿街唱念数来宝之人,都是见景生情,即兴编词,走到哪里就说唱到哪里。这些唱数来宝的,靠着敲打唱念自己编的词,向沿途商号要钱。
  他们站在门口左右要钱亦有规矩,从不进门,但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如果商号态度不好或出言不逊,他们就编词骂街,直到商号给了钱才肯罢休。
  可以说,唱数来宝之人,是用耍无赖的手段来要钱。
  商号给钱,他们从来不用手接,而是用牛胯骨,也算是为自己保留了那一点点尊严。
  宋应星在琉璃厂开家木斋的时候,没少碰到这些数来宝之人,不过在雨天,倒是不常见。
  此人逐渐走近,看着一地的死耗子,又看了看穿着内衣裤的宋应星,不禁哈哈大笑,继续唱念道:
  “血化风,沙化雨,大小鼠儿在一起。成败生死莫讲理,不走正道才有戏。内衣裤,真稀奇,好像死鼠能吃你。”
  “樵老,您身上可带了银子?给他一些。”宋应星被这唱数来宝的人,唱得心里有些不自在,跟张老樵说道。
  张老樵岂是随随便便就掏银子的人?他扫了一眼这唱数来宝之人,说道:“这位朋友,我劝你还是离他远点,他刚刚沾染了时疫,你最好走远点,免得死了没人给你收尸。”
  “染时疫,不会的,耗子死了别着急。神医自有妙手药,鼠疫扼杀摇篮里。”
  鼠疫扼杀摇篮里?
  张老樵听了这句后,连忙扒拉了一下唱数来宝之人手中的伞,但见此人,面色红润,发须不花,八字眉,吊角眼,两撇小胡,看上去活像个小力笨儿。
  然而,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这种长相不堪入目,但内藏激雷的人,张老樵江湖上见得多了。
  张老樵指了指街边的房檐,说道:“这位朋友,咱们那边叙话。”
  房檐的雨线,如织布机上的丝线一般,密密地滑落在了地面。
  雨帘后,并排蹲了三个人,张老樵居中,宋应星在左,唱数来宝之人在右。
  “这位朋友,哪家炕头哪家孩儿,什么万儿?”张老樵问道。
  “西北山头一片玄,并肩子不下万儿。”
  “原来如此。”张老樵说道,“我看刚才你提到了鼠疫扼杀摇篮里,可是发觉到时疫要来了?”
  没等那数来宝之人答话,宋应星抢先道:“樵老,您二人在这叽里咕噜聊什么呢?刚才又是炕头又是万儿的,我是一句没听明白。”
  “你这腐儒,除了会考试还会干什么?”张老樵敲了一下宋应星的脑袋,“我们江湖人说话,你当然听不懂了!刚才我问他‘哪家炕头哪家孩儿,什么万儿’的意思是,这位朋友老家是哪的,姓什么。这都是我们江湖上的切口,你这作八股文的,当然听不懂了。”
  数来宝之人笑了,问向张老樵:“老人家,您什么万儿?”
  “老夫慌里慌万儿。”
  “慌里慌万儿?”宋应星重复了一遍,“樵老,您不是姓张么?”
  “数来宝的,你给这腐儒解释一下。”张老樵不耐烦地说道。
  “慌里慌张,所以慌里慌万儿。”数来宝之人解释道,“如果姓马,就是千里万儿,取千里马的之意。喇叭万儿,就是姓崔,取吹喇叭之意。”
  “那不下万儿是?”宋应星问道。
  “这还用想吗?”张老樵又敲了一下宋应星的脑袋,“我看你真是被这雨淋得不轻,不下就是上,上和尚同音,不下万儿就是姓尚。”
  “这老先生解释得没错。”数来宝之人笑道,“在下西北人,姓尚名炯,字子明,知道我的都愿意管我叫尚神医。”说完他放下合扇,拍了拍腰间的葫芦说道:“我这葫芦里,要什么药有什么药,不能说是包治百病,但绝对能延年益寿。”
  宋应星突然对这个报万儿,产生了兴趣,问尚炯道:“敢问尚神医,像我姓宋该是什么万儿?”
  “家木万儿。”尚炯看了看宋应星,说道:“我劝你还是先别考虑这些了。家木兄弟,你目前已染上了病,如果今日不是遇到了我,怕是死的可能都有。不过,你不用害怕,既然我能看出来,就一定能给你治好。”
  说完,尚炯卸下了腰间的葫芦,对着葫芦上的刻度,拧了拧龙头,然后从葫芦里倒出了两丸药,递向宋应星。
  头一次见面就给药?
  宋应星看着递过来的药丸,有些犹豫。
  “君之疾在腠理,不治将恐深。”尚炯目光灼灼地看向宋应星,“你是读书人,扁鹊见蔡桓公的故事一定知道吧?可不要讳疾忌医啊!”
  见宋应星还在犹豫,张老樵二话不说,一把就抓起了尚炯手中的药丸,捏着宋应星的鼻子,把这两丸药拍进了宋应星的哽嗓咽喉。
  “走你!”
  两丸药,顺着宋应星的嗓子,就滑进了他的肚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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