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册子(一)

  王晟想起廪生登记时,本县师爷话语不详,却有意无意提点自己,若未入县学学习,要在年假时,将牌子递交给官府重新录入信息。
  他思考片刻,就赶在回府学前去礼房一趟。
  毕竟凭证除了领粮的作用,在本朝最重要的作用还是免除徭役与兵役。王晟可不想自己在府学就学,因为信息差,自己的爹还要服春季的徭役。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
  王晟从府学到家再回府学,不过几个日月轮转,府学氛围的紧张程度却不同往日。
  不止同窗手不离卷,学官、训导等人在教学之中都不免加上几分的急切。
  其中缘由,不外乎是三月的岁考。
  岁考不同于月考、季考,岁考对于府学的生员来说,是升降级的考试,而对于童生来说,也是十分重要的入学考试。
  “岁考由学政主持,每岁一考,一般于三月开考,第一日先考生员,第二日则是童生考,童生的成绩达到一定程度,就可以进入府学或县学进行学习。”
  季少淮科普完,衣袖中伸出手指翻动面前书籍,见王晟不了解其中具体流程,继续说道:“若是生员考试成绩不合格,即便是‘廪生’,也有可能逐出府学,发往乡社读书,沦为‘社生’。”
  “每岁一考?”
  王晟重复一遍,只因前朝是三年一考,考完成绩合格者便可参加八月科考。
  “对。”季少淮将手中的书本合上,起身从书桌旁拿起另一本书,坐下后慢慢解释道:“本朝考生对比前朝,岁考并不用缴纳‘火足’钱。圣皇即位便立下规矩,每岁一岁考,每三岁一科考。只不过此项规矩废止已久,天启年才被重新颁布。”
  所谓的“火足”钱,就是考试的杂费支出,例如灯火费、试卷费。免去考生“火足”费,许多家贫的考生除却每年的院试,也拥有机会前往府学、县学就学,获取免除徭役、兵役、银钱等奖励。
  “按照圣皇当时所说:‘科考取士,取有用之才,而不是无用米虫。尔等安能知晓院试之后,学子每岁均刻苦专研,而非心有旁骛?’随即立下本项规定。”
  王晟将笔搁在一旁,看着自己抄写的字,心中默背完,感叹道:“这其实也能防止冒名、冒籍。这些人通过千方百计进入府学,也未必能通过岁考,确实对于童生来说,是一个不可多得的良机。”
  “对于这种良策,不也是废止许久才重新提起。京中人,对圣皇行事多有避讳,圣皇仙逝后,能维稳的政策寥寥无几。此番旧事重提,不知是福是祸。”
  季少淮嗤笑一声,又怕隔墙有耳,终究没继续说下去。
  “良策重提,总归是一件好事,有益于天下读书人。往前的恩怨,你我二人都未曾参加,不予评判。”
  王晟对这件事倒是看得很开,“与我们息息相关的便是此次岁考,这关乎我们能不能由丁舍升往乙舍,入新学斋。”
  “晟兄,我为了岁考,年假后便未回府了。”
  季少淮露出了一个轻松的微笑,只是微笑的背后,隐藏着深深的无力感,犹如霜雪打花。
  要知道季少淮每两旬至少回一趟季府,这次能坚持这么久实属不易。
  “季兄,辛苦了。”
  “晟兄,府学中盛行的小册子,你可曾收到?”
  “并未。”
  王晟皱起眉头,转身望向季少淮,眼神中透露着疑惑,晃了一下头,表示自己的不解。
  “有关什么方面的册子?”
  “最近紧张什么,便盛行什么。前几日,我回号房时,一位不熟的同窗忽然向我冲来,往我手里塞的。我简略翻了一下,就拿到斋舍问同斋之人。你可知这本小小的册子售价几何?”
  “两百文?”
  “不不不,足足一两。晟兄,你看看。”
  季少淮面对堆积如山的书籍,逐一翻阅,很快将自己口中的小册子找到,他轻轻将其从书堆中提出来,递到王晟手上。
  王晟接过小册一看,书封面是《论语节选》,然而打开小册子,这赫然就是翻版的考前重点。只不过这个考前重点,不外乎就是在“四书五经”中选取几篇编订成册,在上面附上翻译,叮嘱生员要背诵全文,其余的一律没有提及。
  “四书五经”本就是岁考的重点考试科目。“四书文”一篇,“五经文”一篇,除此以外,本朝还考“五言六韵帖诗”。
  那些所谓的重点,竟与王晟所知的考试内容大相径庭,宛如一条条错位的脉络,让人倍感困惑。
  “恕我直言,”王晟愣了一下,重新抬头看着季少淮。
  他黑色的眉毛像是被一股强劲的力量牵引,紧紧拧在一起,形成一道深邃的沟壑。
  “这恐怕是一个骗局。”
  一两钱可不算小数目,大部分府学的学子又没有其他营生,不怕富家子买这类书籍,怕的是穷苦人为了所谓快人一步,凑钱买了书籍,接过后发现没用,不亚于晴天霹雳。
  季少淮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神色微妙地提醒王晟看最后一页。
  只见上面写着:“试中寻真谛,题上藏玄机。府内自有宝,外财少不了。”
  乍一看,好像说宝藏在府内,可是通读整首诗,很快就能发现,这是一首藏头诗。
  “试题府外”,这四个字表明想要正确的押题册,要走出学府,去外间寻找。
  王晟仔细检查两遍,确认书中没有夹层,开口问道:“少淮,你不会打算出府学寻觅出册之人吧?”
  “非也,久看书,人也倦,分享一点趣事。王兄,你不觉得有趣吗?”
  季少淮动作轻松而随意地摇摆了一下手。
  “有趣。”
  王晟嘴角微微扬起,似嘲弄,话中之意却无嘲弄之意。
  “若真的出了这府学,寻出题之人,后果难料。轻则损财,重则损命。就是怕我们府学之中有不清局势之人,将希望寄托在他处,遭人算计。少淮,我不知将这本书册给你的同窗是何深意,但是,我们现在……”
  王晟的话音未落,已经将书册放在桌上,走到一旁拿起斗篷轻轻披上。
  “走吧,去找丁训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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