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五十岁结婚

  花江是一座冬无严寒,夏无酷暑,民风淳朴的小县城。
  那时的夏天,没有那么多雨。
  烈日下的体育课,三三两两的学生散落在树下。
  难得的悠闲时光,徐佩津津有味的看着巴掌大的言情小说,颜叶躲在她旁边看搞笑漫画。
  看着看着,徐佩眉头紧皱的合上小说,无法接受道:“什么鬼啊!”
  “怎么了?”颜叶看了一眼她的书皮,就是很普通的,冒着粉红泡泡的言情小说封面。
  捏着小说的前一大半,徐佩痛苦道:“我看了这么多!看到主角要结婚了,结果告诉我主角才十六岁!这不是诈骗吗!”
  “啊?”拿过她的小说,颜叶随便翻了翻,忍不住笑道:“言情小说,较什么真啊?”
  “烦死了!”把小说合上放进口袋,徐佩抢过颜叶的漫画,边看边说她这辈子都不会结婚,又问颜叶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我?”颜叶望着头顶的树想了想,不着调道:“我打算五十岁再结婚!”
  “你五十岁才结婚?”听到动静的张北渝破着嗓子冲过来。
  定定的看了他一眼,颜叶试探着开口:“五十岁结婚不好吗?那时候又有钱,又有时间,又不用生孩子,爸妈也死了没人管,如果能活到八十岁,还有三十年的时间来过二人世界,多好啊!”
  这样说的话,好像也有点道理,张北渝开始想象他五十岁是什么样子。
  喝了一口冰水,易芝琳搭着颜叶的肩膀暧昧的晃动,挑眉道:“五十岁才结婚,你不过夫妻生活了?”
  她是怎么说出口的?颜叶和徐佩双双捂着脸跑开。
  尴尬得无地自容的张北渝,装作什么也没有听见的转身,不小心对上颜叶的眼神都立马躲开。
  吐槽过他们三个封建,汪江湖大方坐到易芝琳身边,说他也觉得快乐就要趁年轻。
  两人之间的气氛逐渐微妙,易芝琳给了他背上一巴掌,“你有病吧!”
  易芝琳有一个响亮的名头,花江一中唯一的富二代,和她既是邻居也是青梅竹马的汪江湖,与她旗鼓相当。
  普通家庭的三人不可避免的,将他们与电影里的那些,叛逆的纨绔子弟联系在一起。
  一些五颜六色的电影画面在脑海里闪过,三人用力晃晃脑袋。
  不敢想,不能想。
  不过在花江这样,连私立高中都没有的小地方,十几岁的年纪,还感受不到太大的差距。
  易芝琳很喜欢颜叶,没事的时候总是拉着她的手抚摸。
  “你总摸人家小叶子做什么!”每次,张北渝都咬牙切齿,仿佛想把易芝琳打一顿。
  每次,张北渝发火后,易芝琳都会变本加厉,有时还会直接亲颜叶的脸。
  气不过的时候,张北渝就会去找汪江湖出气。
  面对她的抚摸,颜叶心里偶尔也会泛出异样,不过汪江湖的存在,让她坚信,易芝琳一定是一个,喜欢和人肢体接触的,直女。
  但她没有太多的时间去想那些事情。
  中考前,她在楼梯上摔了一跤,脑子后面缝了好多针,从那过后,她的记性就不太好。
  语文背不了古文,数学记不住公式,高中学业繁重,每天下了晚自习,她还要去上一节课外补习班。
  周末就更不用说,早上下午各两节课。
  除了过年,颜叶全年无休。
  可即使这样,她的成绩还是没有什么起色,只能勉勉强强维持在中游。
  其他人就轻松多了,徐佩是个没有什么志向的宅女,每天完成日常课程和作业后,就会看言情小说。
  除了颜叶,张北渝的脑子里就只有游戏,不过玩得一般般,还有一点菜。
  汪江湖有时候学,有时候不学,大多数时候都和张北渝一起玩游戏。
  唯一能和颜叶共情的,只有易芝琳。
  她不用在学校,家,和补习班之间奔波,她有最好的家教老师,但每次月考成绩下来的那个晚自习,她都沉默不语。
  一次月考,颜叶甚至发现,易芝琳在下晚自习前从书包里拿出一小瓶酒喝了几口。
  无论易芝琳怎么努力,她都达不到她妈想要她拥有的成绩。
  而颜叶,就算考了倒数第一,父母也只是说一句她开心就好,然后给她换补习班。
  教室最后一排的两人,都在承受名为期待,难以诉说的,隐形的暴力。
  于是,她们都以自己的方式进行沉默的对抗。
  颜叶见缝插针的看漫画和文学杂志,以逃避现实的痛苦。
  易芝琳则干脆逃课,甚至拉上其他四人一起。
  第一次跟他们沿着小树林旁边的小路,完全走出学校的那一刻,颜叶感觉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人生的第二个至暗时刻,是逃课被蹲在小树林的教导主任抓到的那一天。
  第一个赶到学校的,是徐佩的母亲,刘梅女士。
  象征的当着主任和老师的面责怪了女儿几句,随后就耐心的问她,是因为在教室里待着身体不舒服,还是觉得学习压力太大了。
  其余四人也因此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幻想在张北渝的母亲兰惠女士赶来后被打破,响亮的巴掌不停落在张北渝的身上,他像一只灵活的猴躲来躲去。
  第三个到的,是颜叶的母亲颜芳芳。
  跟主任和老师致歉后,颜芳芳平静的盯着女儿,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叹了口气。
  在颜叶之前,易芝琳先感受到了那口气的重量。
  轻得都落不到地上,却可以把她压得直不起腰。
  人生的第一个至暗时刻,是十一岁那年,小学毕业的暑假,颜叶唯一的伙伴,比她大几岁的邻居姐姐带她出去玩。
  如今她已经不记得姐姐的模样,她只记得那天很热,姐姐给她买了一根冰棍,她们走了很远很远,去到郊外的水库。
  姐姐说她学会了游泳,下水前把身上所有的钱都给了颜叶,然后就从桥上跳了下去。
  颜叶以为她会像跳水运动员一样浮起来,直到旁边的大人开始呼救,颜叶才逐渐明白。
  她把姐姐交给她的四十六块五毛钱递给姐姐的父母时,她被重重推在地上。
  其他的事,她也不记得了。
  后来再听大人闲聊,她才知道姐姐是因为高考失利,被父母大骂一顿。
  “你说死是什么感觉呢?”
  临近高考前的一个周六,从补习班下课的颜叶和徐佩一起坐在江边的断桥。
  “死?”徐佩望着平静的江水,“我不知道。”
  “断桥修到一半怎么就不修了?”看着断头处裸露的钢筋,颜叶感觉它们就像自己。
  拼了全力冲破坚固的水泥,等来的却是茫然与生锈。
  “你觉得怎么死才不痛苦?”徐佩扭头问颜叶。
  与她对视良久,颜叶没有答案的摇头,“反正我觉得活着比较痛苦。”
  “我也觉得。”现实里没有两个不同类型的大帅哥同时爱上她,可她的肩上,仍承担着父母还有哥哥全部的爱。
  她不知道他们为什么爱她,也不知道人为什么会产生爱。
  她只觉得很累,觉得人应该是孤独的,生命就该是轻盈的。
  而爱,是束缚。
  高考前最后一次模拟考试,颜叶的成绩刚过预测的本科线。
  父母还是什么也没说,让她开心就好。
  易芝琳的成绩也还是没有达到母亲的预期,她拉着颜叶逃了晚自习。
  夏天的白昼拉长,两人成为烧烤店的第一桌客人。
  乱七八糟点了一大堆,易芝琳从书包里拿出一瓶红酒。
  “我一会还要去上课呢。”颜叶为难道。
  “天天去上课有用吗?我们两个的能力就到这了!”易芝琳自暴自弃,给自己倒了满杯。
  给颜叶倒时却被她拦住,“补习班,花了钱的。”
  迟疑一会,易芝琳把酒放下,“妈的,花钱买罪受!”
  “你这学生怎么又骂脏话又喝酒的?”老板娘见两人也不像坏人,就问她们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
  “没有。”颜叶摇摇头,指着易芝琳对老板娘说她已经成年了。
  “成年了?”老板娘上下打量易芝琳,十七岁跟十八岁的孩子看不出区别,但她手里的酒瓶一看就不属于烧烤摊。
  大概又是哪个有钱人家的叛逆小孩,老板娘没再多问。
  “易芝琳怎么又干这种事?”张北渝既生气又担心,“她们两个女生出事怎么办?”
  “别管了,小叶子又不是被绑走的,她有她自己的判断。”徐佩对着试卷嘟囔。
  到了上补习班的时间,颜叶远远的看见母亲颜芳芳站在补习班楼下。
  两人隔着夜色认出对方的身形,却看不清对方的脸。
  在原地停了很久,颜叶突然转身,把书包扔在地上就开始跑。
  “颜叶!”
  “颜晴晴!”
  颜芳芳的呼唤响彻夜空,颜叶一刻也没有回头。
  接不上气的瞬间,颜叶想成为,把自己余下的身体也拔出水泥的钢筋。
  跑了一圈,她又跑回那条没有路灯,杂草丛生的小路。
  今晚没有月亮,只有远处的灯光映在地上。
  不知道到底是路坏了所以长草,还是草把路面破坏。
  她站在他曾经停留的地方,看向她走过的路。
  用想象中他的语气对她说,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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