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与天斗其乐无穷

  非毒不愿在阴间多呆一刻,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城中。转瞬回到了尸身。撑伞的杨暮客低头看着跟出来的土地神。
  “引我等去那城北的安置地。”
  “小神遵旨。”
  季通因看不见土地神,只是操纵车架车簧,巧缘跟着那土地神小跑走在崎岖小路上却依旧如履平地。
  杨暮客在一旁静坐,他闭着眼,灵炁因护城大阵损毁逸散,浊灰漫天。神思引动那立于阴间大阵乾位的正法。逸散的灵炁被引导重归炁脉,捋顺炁脉非一时之功。杨暮客此举只是让大阵残余的阵图保持些许功能。浊炁不可再多,再多便要有灾殃降临。
  穿过一片树林,一座断桥横于无水的河床之上。河床淤泥不时有鱼儿跃起挣扎。
  若要解此县城危急,那游神与阴兵阴将自然不足。城外河流改道要重修水渠,清理完城中倒塌城墙要俗道来放置器物重塑大阵。数万人的民宅要拆掉重建。这需要国家的意志,需要民众的意志,需要人道的意志。
  杨暮客睁开眼吹了口气,寒风凛冽。一条冰路直达对岸。
  马车上岸后已经可以看见北方远处的山坡了一顶顶帐篷星罗棋布。杨暮客隐隐能看出这帐篷布置之法暗合引灵祛浊之阵。幸好他们还保有秩序。
  安置地外围壮年男子放哨,远远看见了着甲驾车的季通。慌张地跑回了帐篷群,不大会儿一个官人在众多护卫随同下走了出来。
  官人上前,“下官拜见将军大人。”
  季通坐直了身子不敢言语,他知那官人误会了自己身份,但此时不该辩解。这点道理他还是懂的。
  杨暮客将伞盖撑起露出面容,“贫道欲赈济灾民,不知官人当下缺少什么?”
  那官人一脸无奈,“衣食住行,什么都缺。最要紧的是没有水源,如今这山坡上数万民众无水可饮……”
  杨暮客不待他说完,喊了声,“玉香。”
  “奴婢在。”玉香应声后撩开车门帘,从杨暮客身后跳下车。
  “去后车匣取了净水药粉,帮着官人寻找水源。季通。”
  “小人在。”
  “你陪同玉香,护佑其人身安全。”
  “小人遵命。”
  那官人面露急色,忙道,“道长……小人已经派遣工部匠人寻过水源。这河流改道,地下河断流。连口井都打不出来……”
  杨暮客呲着一口白牙笑道,“你莫要小瞧了我家婢女,贫道云游天下。不带无用之人出行,尔等学识怕是连我家婢女都及不得,尔等只需静候佳音便可。”
  二人对话间玉香已经从后车取了净水的药粉,她抱着一个大包裹,季通跳下马车随后跟着。二人朝着山林走去。
  那官人望着他们离去身影,才回过神作揖说道,“下官乃是本城县令,敢问道长何处修习。”
  杨暮客跳下马车,捏着伞柄拱手回礼,“贫道非昭通国修学道士,乃来自海外。来赈灾之前曾与昭通国主会面,尔等国主对灾星十分挂念,贫道轻车快马,先救援物资一步抵达了灾区。”
  这时那县令终于松了口气,听闻救援物资在路上,这几万口人口粮终于有了着落。“道长慈悲。灾情过后,这是本官听到的最好的消息。”
  杨暮客绕过马车,从季通的座位那取下水囊,“官人久不饮水,先喝一口润润喉咙。”
  县令和一众护卫都喉头鼓动,但县令却推却道,“本官与民同甘共苦,此水不敢接过。”
  下面的护卫却说,“大人,您喝一口吧。大家都靠您做主,您可不能病倒啊。”
  杨暮客笑笑,“那便等贫道家的婢女归来,用不到多久。想来申时五刻之前他们便能从林中归来。”
  县令好奇地问,“道长如何得知?”
  杨暮客一手持伞在前一手背在身后,与那些灾民和这落魄县令形成鲜明的对比。
  “贫道能掐会算,不知官人可信啊?”
  县令无奈笑笑,便是不信也得信啊。“下官信的。”
  “你信便好。”
  县令看了看马车,“不如道长先随我等去那帐篷中歇息一会儿,您既然不喜日头太晒,帐篷里凉爽许多。”
  杨暮客摇摇头,“这车你们动不得,车中还有贵人歇息。颠簸扰了我家贵人,贫道是要撒野的。”
  县令听完脸色一黑,这小道士怎么这么狂?
  小楼在里面听得有趣,“你又要怎样撒野?”她戴着面纱撩开车门帘,杨暮客赶紧搀扶小楼下车。
  那县令见有女子戴着面纱从车厢里走出来,心里更不是滋味。这小道士跑来赈灾,怎还带着家眷出门。
  小楼被杨暮客搀扶着走到县令面前,“小女子贾家商号掌柜,见过官家。”
  县令赶忙作揖,“下官拜见贵人。”边上的护卫将县令孱弱的身子慢慢扶起。众人皆不敢直视这衣着华丽的女子。
  “小女子弟弟只顾修行,人情世故最是不喜。遂言语多有得罪,望官家见谅。”
  “不敢不敢……”
  “我这车中采买了许多草药,有治疗跌打损伤之药,有治疗风邪伤寒之药。若官家治下民众患者众多,还请官家差人回去做好统计。待我那婢女归来,一一为患者诊治。”
  县令听完眼前一亮,他这营地不缺医生,但有医无药。便是现在锅子里煎药,都是野外现采的,亦是难堪大用。这女子带来的药物当真可解燃眉之急。地动过后灾民走得匆忙,有外伤,冻伤者不计其数。此女所带药物不知可活多少人的性命。
  这道士与这掌柜是我县中的大救星啊。想到此处县令膝盖一软就要跪了下去。
  杨暮客却上前以脚尖抵住县官的膝盖,“官人跪不得。贫道乃从心济灾,不要人道功德。你这一跪,我与你这县中便有了因果。”
  “这……”
  杨暮客抬眼看了下炁脉,炁脉中扶礼观啊游神仍无动作。心里冷笑一声,他再对那县令说,“官人还是依家姐所言,马上安排人手,清点病号,还至少要两队壮年,以推车木桶运水。”
  “下官遵命。”说罢护卫搀扶着县令往安置地里面走。
  小楼转过身看着那倒塌的城墙,还有城西那熊熊大火烧出来的黑烟。“你倒是有心,能找到灾情最重之地。”
  杨暮客摇摇头,“弟弟并未掐算,只是赶巧遇着了这产酒县城。这场大火怕是会将民众百年心血烧得一干二净。”
  “你不会求雨么?”
  “春雷未响,水汽不来。便是求雨,也只是干吆喝。那些个水师神还能把大海搬到这城池边上不成?”
  小楼看了会,发现那些个帐篷缝隙有不少人盯着马车这边看。心里厌烦,便跟杨暮客招呼一声重新蹬车看书去了。
  杨暮客无奈一笑,也看着那些灾民。有人虎视眈眈,有人楚楚可怜。心下有感,掐算一卦。
  颐,六二,慎颐,拂经。于丘颐,征凶。
  啧?怎么特么是个凶卦?这时有人滋事征兆。杨暮客开了天眼扫视一遍,这些个饥民病民若说教养良好,杨暮客自是不信。但有人敢聚众滋事,那也是不可信。这县令谈吐得体,处处为民众着想,也不像是个凶山恶水出刁民的地方。县令以身作则,治教有方,怎么着也得是个无咎之卦吧?
  不多会,申时二刻,玉香和季通从西北的林子里出来。季通那新着的甲胄上沾了不少泥水,玉香倒是一身整洁干净,丝毫不像是寻水之人。但那个包裹不见了。
  一个望风的少年看到二人归来,兴高采烈地跑了过来。
  “道长!道长!是不是找到水了?”
  杨暮客侧身,显出玉香身形。
  玉香上前一步,转身对杨暮客万福,“婢子幸不辱命,于东北断山坎位寻得水源,距此地有六里有余。”
  那少年听得瞪大了眼珠,又看了看季通身上的泥水。“多谢姐姐,多谢姑娘。”然后疯了一样跑了回去。
  不多会只见那营帐里风风火火往林子东北方走去,有提桶的,有推车的,好不热闹。
  那县令再次被护卫搀扶着走了出来,杨暮客让到一旁。他们直愣愣地走到了玉香身前,一大片人呼啦啦地跪下给玉香磕头。
  玉香不知所措。杨暮客笑而对之。
  “多谢恩人,多谢恩人……”
  杨暮客招呼了季通一声,“给官家说说,怎么打通的水源?”
  季通一脸肃穆,声音洪亮,“玉香姑娘懂得堪舆之术,观震灾后的天象气象,与完好的树木做比对。算得之前地河所经方位,而后又依照震后地势变化,算得震后地河改道方位。选了断山那隆起之地,果真有水脉经过,而且地河因改道,水流不畅,淤积地下,那断山之处为最浅之地。某家以断木掘地九尺,水涌而出。”
  玉香被季通夸奖的面色通红。她何尝经过如此情形。便是往日与师傅在青灵门之时,众人也只是畏她,不曾敬她。
  杨暮客啪叽啪叽地拍拍手,“贫道这家中侍卫,身着重甲,可使断木掘土九尺,当下面色如常。诸位说是否了得。”
  县令不知这小道士造势作甚,但依旧缓缓起身,感慨,“如此力士非同凡响。若为兵士,当勇冠三军。”
  杨暮客笑着对季通比了个大拇指,而后对县令说,“快快让随行的民众起身,当下玉香姑娘已经寻得水源归来。我等就在此置办营地义诊。县令差人安排可活动患者来此就诊。想来营中几万人,也有医者。待喝足水休息过后,那些不可动患者,便由他们去挨个诊治。缺何药物,便来贫道营地来取。”
  “道长所思果真周全。下官这便依道长之令安排。”说罢那县令便转身跟亲近的护卫说话安排。
  本来县令安排好了欲要离开,杨暮客却出言相留。
  “官人莫走了。就呆在此地。那营寨之中噪杂,不利官人休息。官人殚精竭虑许久,在贫道营地安稳睡上一觉,来日办公事半功倍。”
  一旁的护卫也劝道,“道长说得有理,大人莫要回去了。”
  县令看了看山坡上的营地,而后点了点头。季通从马车上取下自己的睡囊,一脚踢断了一棵树,拉到一块平地上做挡风之用。对着县令说,“县令大人就于此地歇息,某家这便拾柴生火。”
  “好。”
  酉时西方红霞漫天。玉香诊治了不少病患,摆出了休诊的牌子。准备起灶做饭。
  杨暮客远远瞧见一个人影飞了过来。
  他问玉香,“那人什么修为?”
  玉香开了天眼以真灵观测,“筑基。”
  啧。贫道发了消息,便只来一个筑基的小修士?
  看着那飞过山头的筑基修士,兀地杨暮客眉头一皱,颐卦变卦损卦。九二,利贞,征凶。弗损,益之。
  既然得知这来的是筑基的小修士,扶礼观之意昭然若揭。以不争而争,示之以弱,实则喊冤叫屈。
  渔阳城国诚观内,杨暮客已然知晓功德所属,滞后而择人。所以功德是有属地性和滞后性的。不是谁做得多,谁卖力气谁功德最多。这也是他即刻从默酿县城脱身的因由。他不需整治阴间和救治受困之人的功德。
  杨暮客打从扶礼观出来后,他便知道自己要被那扶礼观记恨上。
  因为他以敕令限制了扶礼观的门庭。本来那敕令是一方天地靖宁,经杨暮客修改,变成了一观之地靖宁。也就是说,扶礼观他们跟卢金山分到了功德,也不能马上变成可用香火供奉游神。至此他算是从这些个烂事中抽身。不论后事如何,都与他杨暮客毫无瓜葛。
  你扶礼观扩张要凭自身本事,我杨暮客所立敕令不与尔等之便。
  当下扶礼观之举,以退为进。给他杨暮客上眼药……
  杨暮客冷笑一声,“玉香,御风带着贫道去会会这筑基修士。”
  “是。”
  玉香掐诀,云雾自地而起,担着二人朝着西边红霞飞去。
  那扶礼观修士也见着了踏云的妖女和道士,按下云头落在一处山坳。待杨暮客落下后,扶礼观修士掐子午诀,“晚辈拜见上清门前辈,拜见朱雀行宫行走。”
  杨暮客打量了下这个筑基修士,“免礼。”
  一个筑基的小娃娃竟然能道出他和玉香的根脚,这小修士明显是领了任务来的。那寻衅滋事者定然是他无疑。
  杨暮客龇着一口白牙,已经下定决心。此回便是他第一次道争。
  筑基对未筑基的小修士,看似是以修为欺压。但是就道争来说,这个是可容忍范围。因为只要未出元神,依旧是凡人。筑基了只是算正式踏入修行罢了。将冲突划定在筑基修为,这是小修士的冲突。扶礼观即便吃罪,也不过是小打小闹,上不得厅堂。
  扶礼观不就是逼着杨暮客以势压人么?
  贫道就让尔等见识见识,不以势压人,贫道仍能赢尔等道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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