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幽魂未去不归桥

  一群人堵在路中窃窃私语。
  杨暮客跳下车独自前去。后面的人见是道士来了,纷纷让开道路。
  一架灵车翻在路旁,行李散落一地。一个老人的尸体趴在地上,侧着脸看着北方前路。
  车队把头站在边上,检查了下尸体。
  “半夜翻车冻死了。啧啧啧……那毕家怎如此粗心大意。家中主人翻了车都无人知晓。”
  杨暮客听完不置可否。毕竟表面看起来的确如此。那身上青紫的瘀痕看似摔得,但杨暮客看得出是鬼手阴气所留。
  这老人被厉鬼缠身后挣扎过,但挣扎不过,死在路上。
  毕家举家归乡,路上只翻了一辆车。这是好事还是坏事,说不清。
  “来兄弟伙,搭把手。把这车还有尸体搬到路边埋了。你与这毕老儿是相识的,你给他立个牌牌。好让他家里人也有地方找。”
  “知道了……”
  “这些东西我这走镖的可就留下了。便是那毕家的来要,某家也不给。你可需给那毕家的人说清楚。”
  “应该的……”
  杨暮客上前一步,“贫道云游,见不得这亡人于野,成了孤魂野鬼。这山路也没个山神土地,得不着收敛。稍候诸位还请诸位帮忙准备一番,贫道要行科为其送行。”
  “早猜你这道士有几分本事。但年纪轻轻,有没有那功德给亡魂送行往生?”
  “贫道日日行善积德,自是功德无量。”
  “听你胡吹。不过你既是要给毕老儿行科,等就等。说不得哪一天,我们也落得此下场,若也有个道士给爷们儿也行科才好。”
  众人忙活半天,终于将道路清理干净。埋尸之前杨暮客让那与毕老儿相熟的揪下一根头发,剪了些许指甲,把那尸体的鞋脱了。
  杨暮客站在路旁,镖局的家当摆了供桌,桌上有米有酒。一碗黄土做香炉,三支灵香寻厉鬼。他可摆的不是祭灵的法坛,而是寻魂的。头发通性,指甲连心,鞋儿指路。
  毕老儿的魂儿没了。这荒山野岭,没个土地山神,怎会没了魂。哪怕是附身他的厉鬼把那魂儿吃了,也该有些灵韵留下。
  这无迹可寻,那便该是有妖。
  那三支灵香的灵韵依旧是向着北方飘,逆风打着涡旋。
  旁人以为是北风吹得涡旋,但杨暮客看出来,这是那毕老儿的灵性在做争斗。
  摆完科仪,杨暮客假模假式地嘀嘀咕咕,似是诵经将亡魂往生一般。等那灵香燃烧的灵韵变得正常,随风飘荡。杨暮客掸了掸衣袖。
  “贫道功成,诸位可将这些物件收拾起来。那头发指甲和鞋子,与那些米和酒都埋在坟头便好。”
  “得着嘞。小师傅且去一旁歇息。盯着我们莫要出了岔子。”
  杨暮客搭了个揖首,“诸位慈悲。”
  此间事了,待重新上路之后。
  路途中杨暮客跟那季通说,“陶白城里出了个厉鬼,一路北上。缠死了那毕老儿,如今怕是仍在路上。晚上你随我去找一找。”
  “明白。”
  日落黄昏,车队围在一起安营扎寨。上百号人,人吃马嚼好不热闹。
  营寨里篝火照得一方光明,小楼这豪华马车并未与他们凑在一起。蔡鹮下了车一直打喷嚏,季通买了些皮袄,这是备下过冬之用,还没穿过。好心上前送了一件。
  蔡鹮也不言谢。她不大喜欢那侍卫,五大三粗。有那小道士作比,这季通当真丑陋。
  熊皮袄子穿在小姑娘身上像是熊皮大麾一般,她只觉得暖和不少。
  等玉香做好了吃食,先送进车厢里,小楼和杨暮客在里边吃。余下三人则在营火边上吃。
  季通跟玉香和蔡鹮说,“今儿夜里某家要与少爷外出,没人值夜。”
  玉香点了点头,“知道了。”
  蔡鹮左瞧瞧右看看,那她怎么办?她可不敢一个人睡在外面。
  玉香端着碗微微一笑,“你随我去车里睡。那车里地方大着呢,有你睡觉的地方。”
  “不用我去值夜么?”蔡鹮低声下气地问。
  “不用你。你做不来,我随小姐走南闯北,自是有些本事。少爷和季通回来之前,我值夜。”
  “嗯。”蔡鹮低声应下。
  季通咽下饭嘿嘿一笑,“玉香姐姐莫要谦虚,您那本事大着哩。”
  如今玉香与季通也算相熟了。况且季通知根知底,这玉香是个妖精。嘴巴甜点准没错。
  玉香则和和气气地说,“平日里有是季兄弟辛苦,如今还要忙着帮少爷攒功德。小女子才是那帮不上忙的。”
  “哟,姑奶奶可莫要这么说。您就是我的底气。”
  噗嗤,玉香笑了笑,“吃饭。”
  “诶。”季通憨厚一笑。
  蔡鹮看得云里雾里,但也算明白了。这小楼的贴身婢子可不是一般人。便是这五大三粗的壮士都要礼敬三分。
  亥时营地里只有篝火噼啪作响,几个押镖的人还在巡视。杨暮客他们这一边已经压灭了营火。黑洞洞的,有几个镖人晓得那车里有女眷,说实话,没点儿歪心思是假的。但有色心,没色胆。
  杨暮客和季通摸着黑上了官道,一路向前。
  这路此时朝向东北,迎着夜里的凉风,季通鼻子通红。他这也就是依仗身体强壮,不然这走南闯北,又不修养生之法,早晚得得病。
  于是杨暮客说,“前些日子安排了小楼姐辟谷,没顾得上你。过些日子,你去问玉香要几副汤药,调理一下。”
  “小的身强力壮,您教给小的那些本事有强身健体的法子。应是用不上。”
  “水土不服可跟身体强壮无关,倒是你病倒了,贫道可懒得照顾你。”
  “那便听少爷的。”
  二人往北跑了一段路。
  季通气喘吁吁大汗淋漓,杨暮客也额头有些汗水。渐渐杨暮客放缓了脚步,季通则上前一步,抢了半个身位。
  季通拿着骨朵左看右看,但天太黑了,只有星光落下,一切都是影影绰绰。
  杨暮客掐三清指,帮季通开了阴阳眼。
  只见路中央青雾弥漫,一个厉鬼散发着绿光,浑身上下长满了手和脸,哀嚎着,“阿爷,好疼。阿爷,好饿。”
  地上还趴着一个鬼,抱着厉鬼的大腿被拖行着。
  杨暮客伸出一指,“定!”
  天上落下一道星光,此乃借来灵炁。
  那厉鬼和趴着的鬼都不动了。
  杨暮客领着季通走上前去,杨暮客端详了下厉鬼的面貌,跟季通说,“还记得这个鬼么?”
  季通也仔细打量,“谁?”
  “那夜里,是你将他的头颅砍下,你竟记不住他?”
  “这……小的只是听少爷命令,又管他是何人。”
  杨暮客摇了摇头,“若贫道让你杀好人作孽你也听么?”
  季通犹豫了下,“听。”
  “行了。 ”杨暮客一脸嫌弃,而后吹了口灵炁出去,只见那厉鬼的脖子处漏出金光。“看见没,这就是你砍出来的伤痕。他的脑袋永远都跟那身子合不上了。”
  “那他不该是个无头鬼么?”
  “无头鬼是没有头,这鬼有头,只是合不上罢了。”杨暮客哼了一声,“贫道跟你说正经事,你问这个没用的作甚。今日便是你与这鬼打一场,你若敌得过,那便是功德加于你身。若敌不过……”
  “若敌不过怎地?”
  “活该被打死。”
  “少爷你就逗我这蠢驴,某家才不信你由着这鬼把我打死。”
  说话间,杨暮客的定魂之术灵炁耗尽,光芒黯淡。那厉鬼挣扎一下,只听得叮的一声。厉鬼又重新动弹起来。
  “阿爷,放了我。阿爷,我疼,阿爷,我饿。”
  那趴在地上的鬼不说话,只是死死抱着厉鬼的大腿不让他往前。
  杨暮客朝着那鬼努了努嘴,季通鼓足了气,掂量了下手中骨朵。
  “嗨!恶鬼当道。吃某家一锤!”
  杨暮客用了个拘魂法,将那老鬼抓到一旁,那老鬼眼中清明,见得儿子获得自由一脸惊慌。
  “莫急,贫道护卫去与你那傻儿子斗上一斗,现在贫道问你些话。你当如实作答,可懂?”
  “小人明白。”
  杨暮客摇了摇头,“你已不是人,你那身子是贫道帮你埋的,帮你行科。想来你路上收了些许灵韵。”
  毕晟低头道,“是。老朽收到了。”
  杨暮客眼光低垂,“你姓甚名谁?”
  “老朽名叫毕晟。罗朝湖米郡人,乃是湖米郡毕氏宗亲。曾于县府中为机要捕快,后辞退营商。”
  杨暮客嬉笑一声,“这就全交代了?”
  毕晟轻快道,“老朽知晓道长与众不同,不必掩藏。”
  杨暮客低垂的眼光带着睥睨之意,“这些年祸害冀朝,可想过缺德折寿?祸及子孙?”
  “罪在当下,功在千秋。”
  “好,贫道就喜欢和明白鬼说话。你这儿子没救了,需要打得他魂飞魄散。”
  “该当其罪。”
  只见季通咚咚咚几骨朵抡在厉鬼胸口,那厉鬼被打得后退踉跄,一屁股坐在地上。
  厉鬼两条腿乱蹬乱晃,“阿爷,孩儿好疼。好疼啊。那人打我,你快来管管他……”
  季通长吁一口气,似乎也没那么难收拾。活着的时候某家既然能一刀砍了你的头颅,你便是死了,某家也能把你锤成肉糜。
  季通借来灵炁,去一年寿数,七星天罡变,武定乾坤变。
  七星天罡变乃俗道脚下步伐,心中思星象方位,脚步踏灵韵炁机,与天道相合。武定乾坤变,乃运用肌体舒展灵炁之法,走阴阳,定乾坤,一张一弛,一刚一柔。此二法同时施展,季通瞬时灵活万分,乱锤若花,纷飞上下。
  那厉鬼被捶了几下,忽然不喊了。瞪着大眼珠子盯紧了季通的动作。目光如箭,伸出爪子抓住了一只骨朵。
  季通用力一抽,抽不出。眉头紧锁,秽气,竟让这厉鬼看破了动作。
  季通呼出一口热气,搬运气血。呔!他大喊一声,另另一只骨朵重重朝着那厉鬼胳膊抡去。
  当!另一只骨朵也被那厉鬼用爪子抓住。
  “嗨呀!”季通大喝一声,搬山之变。扭动腰身,胳膊一甩将那厉鬼带起地面。咚咚咚,地面好似大鼓,那厉鬼捶打地面阴尘四起。
  忽然空中一个头颅飞起,冲向抡着锤柄的季通。季通一个鹞子翻身,后撤拖着那厉鬼躲过了头颅攻击。
  厉鬼依旧死死抓着两只骨朵,但那头颅眼冒绿火,在空中飞舞不停。
  杨暮客双手揣在袖子里,“你这儿子可了不得。生前就成了妖精,死后化作厉鬼也与众不同。贫道毁了他的胎光,这厉鬼竟然还能有如此本事。竟能逃出阴间,寻到五服血亲前来加害。”
  “老朽教子无方,活该落得如此下场。”
  杨暮客瞥了那趴在地上的老鬼一眼,“你是怎么才死,便化作鬼怪来拖住他行程的?”
  毕晟答道,“我等外出作业的细作,都曾经受生祠祭拜。死后能立即离体,返乡报信。报与那府衙中的寻妖司,将生前所得消息传递出去。”
  “罗朝有寻妖司,贫道为何未曾在冀朝听过?”
  “冀朝斩妖之能在于军中。他们那叫启灵军,职责戍守边疆,防止妖邪作害。”
  “你不是罪在当下,功在千秋么?怎么化作鬼魂后不即刻返乡,偏要半路缠上你这厉鬼孩儿?”
  毕晟闭口不答。
  嘿,既是如此杨暮客也不再问。抽出背后宝剑,“你那两个破骨朵有个屁用!接剑!”
  季通松开了骨朵使劲往少爷方向跑。
  杨暮客一手移物控物之法,将那宝剑在空中转了几圈,朝着季通飞去。
  那厉鬼也察觉这力士若是得了宝剑怕是要受伤,头颅飞起阻拦,尸身抓着骨朵鼓槌一抛,拿着两只骨朵锤柄,嗖嗖两声,将骨朵掷出。
  杨暮客笑嘻嘻地掐着法诀,叮叮当当,用控物之法操控宝剑抵挡了两只骨朵,再躲过了飞头扑咬。宝剑绕了季通一圈。季通伸手将宝剑取下,竟不是他用过的除邪宝剑。缘是杨暮客平日里一直用的那把。
  “少爷,也不给个好的。拿这个来糊弄小的。”
  “好的贫道都不舍得使唤,你有多大能耐?”
  季通一撇嘴,“小的怕把这剑磕了碰了,您又没东西用了。”
  “尽管去用。”
  季通嘿嘿一笑,摆起了军中持刀的架势。
  杨暮客这时再看那老鬼,“你儿子就要死了,有什么话想说么?”
  毕晟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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