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落发，便是落去了烦恼吗？

  三日后，在距离朝天关最近的五空寺，方丈给白玦落发。
  谢苒等人站在他身后观礼，算是他在俗世最后的有缘人。
  “真的不用告诉青衍吗？”
  在僧人不断地念诵中，李戬压低了声音问谢苒。
  谢苒摇摇头：“白玦说不用，随他吧。”
  剃刀在白玦的头上划过，剃去那乌黑卷曲蓬松的头发，先露出一道道白皙的头皮。
  然后这一道道就练成了片。
  白玦笑着，流着泪。
  他一直闭着眼睛，听着诵经声。
  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
  那是他第一次跟着青衍到岱国游玩。
  十六岁的青衍已经长成了一个卓卓少年，而十二的他，身子单薄的如同一张纸。
  一有凉风，他就咳嗽。
  可胡楔在草原上，凉风是不断的，所以他总是咳嗽。
  白皙的脸，俊俏的容颜，宛如一个未长成的少女。
  青衍是骑马的，却被他拉到马车里，他歪在哥哥身上，通过马车的窗帘，从树木枝叶的缝隙里看上面的天空。
  “哥，”他说：“这里的天看着好小。”
  青衍哈哈大笑：“傻弟弟，哪里的天都一样，不过是这里高的树木比我们草原上的多。”
  他又问：“我的病，这里的大夫真的能治好？阿爹都说不抱希望了。我阿娘就是咳嗽死的。”
  他有些呜咽。
  “你不会死的。”青衍拍着他的手：“放心吧，我有呢。等到了地方，我给你找最好的郎中，吃最好的药，保证你很快好起来。等我们重回草原的时候，你就可以和我一起，纵马驰骋了。”
  青衍的声音，清朗干净，让人听了都觉得活力满满。
  “真的？”他有些被感染了，但还是带着几分不相信。
  青衍拍着胸脯：“包在哥哥身上！”
  那一年，为了给他治病，青衍在岱国花光了所有积蓄，卖掉了马匹，甚至卖掉了自己心爱的八宝琉金匕首。
  苍天不负有心人，白玦一日好过一日。
  兄弟两个，起码驾车带着钱财出门，一年后跟要饭花子一样，一路吃着野兔山味就回到了胡楔。
  一路之上，他曾多次自责的问青衍：“哥，因为给我治病，我们混成了这副样子，你会不会怪我？”
  回复他的永远都是：“哈哈哈，说什么的？！在我眼里，没有什么比我弟弟更重要了！”
  那一刻，那个阿娘早死，阿爹不待见的柔弱的白玦，有了依靠，成了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他们回到部落的那一年，一个十七，一个十三。
  十七岁的青衍，要和隔壁部落狼主的女儿成婚。
  那场婚礼办的真热闹，两个部落的人载歌载舞，喝了一整天。
  傍晚时分，在一大群勇士的簇拥中，哥哥志得意满的进入了新娘的帐子。
  不多时，便听见里面新娘的娇呼。
  再后来，哥哥拿着一条带血的白帛走出帐子，赤裸着上身，给大家展示炫耀。
  就在那么多胡楔男子发出吼叫的时候，眼泪从白玦的眼睛里流了出来。
  他以为，他最爱的是自己。
  他以为，他和其他人不同。
  他以为，他对自己的好，不仅仅是因为血浓于水。
  他默默走出了人群。
  成亲后的青衍，继承了岳父的狼主之位。
  那一年，阿爹也给他联了一门亲事，一个巫医的女儿。
  干瘪瘦弱，一张小脸又黑又小。
  新婚之夜，她主动褪去衣衫，讨好般地露出自己的身体。
  他突然感觉恶心，捂住嘴夺路而逃。
  怎么会有这么难看的女人？
  他吐了好久，转身想去牵马，想飞奔而去，离开这个可恶的地方。
  路过马厩时，不经意间瞥了一眼，却发现有个身影被绑在那里。
  那是个岱国少年，身材高大而健壮，挺拔的身姿显得格外高挑。他的目光锐利如狼，透露出一股令人心生寒意的气息。少年身上的衣物破烂不堪，残破的衣衫下，结实的手臂若隐若现。
  白玦看着眼前这个岱国少年，心中不禁涌起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他想起了自己的哥哥青衍，同样有着坚毅的面容和不屈的眼神。他好奇地询问身边的守卫：“这是谁的奴隶？”守卫恭敬地回答道：“是狼主的。”
  白玦微微歪着头，再次打量起那个少年。
  他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调对守卫说道：“用烙铁在他的胸口，烫上我的名字。我会去找阿爹说明，从现在开始，这个人就属于我了。”
  说完，他转身离去，留下一脸惊愕的守卫。
  白玦部就这样有了自己第一个奴隶。
  这奴隶对白玦来说，是一种消耗自己痛苦和思念的工具。
  每当他想起来青衍，就要狠狠地毒打他一顿。
  而他一如既往的不求饶，甚至不吭声。
  时至今日，他仍记得那双眼睛。
  “阿弥陀佛，你以后，就叫‘不语’吧。”方丈苍老的声音响起：“佛祖不语,垂眸悲怜;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不语多谢方丈。”
  白玦回礼，转过身来，睁开眼睛。
  佛堂门口多了一个人。
  就在谢苒的旁边。
  时隔多年，那双眼睛一点也没有变。
  只是，更加深邃，坦然。
  是他，不会错的。
  那一刻，突然笑了。
  他缓步走到了彭轩的面前。
  彭轩看着他，可怕的往事如阴霾涌上来，盖在了他的头顶。
  谢苒发现他的变化，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
  白玦，是彭轩的噩梦。
  但彭轩，还有青衍，又何尝不是白玦在俗世的噩梦？
  “阿弥陀佛。”
  白玦低头，双手合十，声音绵长：“昨日种种，都是过眼云烟。白玦做下的孽，由不语来偿还。施主也请忘却吧，念恶，是执着，更是作恶。”
  他的话，竟然有几分玄机。
  他大概不是第一天想出家了吧。
  良久，彭轩终于用有些沙哑和颤抖的声音，回了一句：“你也莫要再作恶了。”
  谢苒如释重负。
  一个人肯面对自己的噩梦，才是真的不会再被吓到了。
  她一笑：“放心，他做不了恶了。”
  她对方丈说：“不语若再有下山的念头，或者不守寺院的规矩，大师只管派人去找我。我亲自来拿他，捆好了给他哥送去！”
  不语望着谢苒的眼神，竟然有一点点哀求：“谢苒，我不会的。”
  大师合掌：“阿弥陀佛。”
  众人皆笑。
  下山之时，不语送他们下山。
  半山腰云雾迷茫，如行走在仙界。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谢苒：“我所知道的，都写在里面了。这对我已经毫无用处，你送我来此地，算是圆了我一个梦。这便送你吧。”
  “你倒是知恩图报。”谢苒收下：“但愿你不是骗我的。”
  了望不远处的武僧院，十几个武僧排成两行，演练拳脚。
  不语仿佛在欣赏风景：“放心吧，不会的。我怕你来绑我。”
  “知道就好。”
  谢苒拍了拍他的肩膀：“那我们下山了，不语大师，你多保重！”
  谢苒和彭轩两个人走在前面。
  李戬和陆吟两个人，看着不语有点莫名其妙。
  他还沉迷于眼前的风景。
  “为什么说是圆了个梦呢？”李戬十分不解地问。
  陆吟觉得这里乃是佛门圣地，有些话确实不太好说出口，于是就对着李戬说：“附耳过来！”
  李戬听后立马将自己的耳朵凑近了些。只见陆吟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说了四个字：“龙阳之好。”
  听到这话，李戬顿时大惊失色，满山的武僧啊。
  “这岂不是放虎归山了吗？”
  陆吟也不多废话，赶着下山，还不忘提醒李戬道：“快走吧，你小心被不语大师给看上！”
  李戬夺路而逃，路过不语身边，恨不得飞着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