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难断舍离 毒在肌腠

  罗绮得王女令信入场,先兵后礼镇压了陈放山,令众人搁置分歧,重新救火。
  火场烟雾缭绕,别无长物。幸而陈家二位侍女机敏,学了她家姑娘做派,以军装换下外裙,献给帷幔中二人遮羞,借机讨好罗绮,继而缓和院内剑拔弩张的气氛。
  伸手不打笑脸人,罗绮与盏盏人手一条长裙,缓步靠近帷幔,靡靡之音顿止。
  梁红叶青丝成绺,紧贴玉背,仍难掩左背青紫淤痕,右腰红肿鞋印。战靴硬底,泥沙粗糙,那一脚含恨而出,踏破皮肉,鞋印暗黑渗血,即便如此,仍未能将二人分开。
  盏盏主动送上衣服,拉扯红叶起身,手下却传来痛苦叫声。
  罗绮心知不好,借故查问前情留下二位侍女,顺便隔开陈放山嗜血的目光。
  两女容颜相似,语速惊人,更不知避讳为何物,三言两语将事故说透。
  罗绮以温泉水路有异为由,特令竹棒护卫全力疏通。另派陈放山领队拆屋救火,因为他那惹祸精一般的妹妹很可能潜水溜进屋舍。
  闲人散尽,罗绮用衣裙遮住袒胸露乳的两位野鸳鸯,拾起红叶一条手臂,凝神诊脉。
  被人近身围观,捏腕诊脉,梁红叶本就潮红的脸上几乎滴出血来,强压的呻吟声冲破喉管儿,飘散在夜晚的烟尘里。
  盏盏似乎不喜某人轻慢问诊,照着耸动如筛糠的腰肢踹了一脚,幸而罗绮见机行事,将这脚拦下,以免旧伤未愈走叠心伤。
  梁红叶分外紧张,如同一只躲鹰的兔子,任何风吹草动都能惹出剧烈反响,拧腰躲闪之时牵动肢体,难忍骨酥之音。
  罗绮沉声道,“盏盏归位!你也跟了我有些时日,眼下该是考校手艺的时候。下面那男子归你。”
  盏盏小嘴一撅,捏住那人肩膀使劲儿拽,又惹红叶痛叫,“别!求你!我们着了别人的道儿,眼下一时半刻恐怕分不开的。”
  陈家侍女暗道糟糕,借故寻觅自家姑娘,携手退远。
  盏盏近来脾气见长,还想挖苦几句,被罗绮瞪了一眼,方知消停。
  罗绮拧身换过一条手臂,探寻问道,“你们似乎中了毒?但这毒并不致命,若是寻常用法,节制用量,可添闺房情趣。眼下用量太过,有掺杂许多补药,恐非等闲可解。”
  梁红叶劳作半晌,汗如雨下,声音变得嘶哑,“补药是我们自己服下的。当时未曾料到火灾,更不知会被人揪出来示众。洛……表哥他兴高采烈之时突然晕厥,怎么也无法唤醒,而……我们一时难舍难分,终究被摆到人前……”
  罗绮暗叹一声,拦住红叶,示意盏盏诊断。
  谁知这姑娘一言不发,回手抽出三根银针,细如发丝,长约半尺。
  盏盏挑着针尖儿送到红叶面前,“他吃多了虎狼之药,气血过于凝结,引起肢体末梢畸形肿胀。要么放血,要么泄气,消肿化瘀之后自会醒转。”
  夸张的银针,冷冽的话语,无不令梁红叶惊惧,似乎忘了自己羁绊在身,挣扎半晌未果,哼叫声中趴低饮泣。
  盏盏手搓银针,绕着二人亲密无间之处围观半晌,忍不住抢过罗绮的活计,“你却相反。同样吃了不少妙品,却因动情太过,泄气太多……眼下已然强弩之末,全靠药力透支的一口精血强撑,一旦泄尽,性命堪忧!”
  梁红叶丰润的面色渐渐惨白,身体却不受控制,兀自扭摆律动。
  罗绮不忍见这副可怜神色,转问盏盏,“让你诊脉,摸针做什么?”
  盏盏揉捻三根银针爱不释手,得意忘形道,“男子气血凝结至肢体肿大;女子泄气太甚,为防枯竭,身体自发锁死通道而求生。若要救命,必然先将二人分开。
  此针神妙,可入男子尾椎,绝其肾阳,肾气一断,肿胀自消,退缩自如。
  或入女子玄府,强开众妙之门,门户通达,往来无虞,两难自解!
  当然,强开门户之法过于暴虐,能开不能关。这俩人只有一个醒着,让醒的人选呗!”
  梁红叶越听面色越白,神色晦暗,身躯颤动不止。终究强笑半声支起上身,缩手将秀发粗略盘起,又借泪水洗了素颜,“表哥志存高远,万不能年纪轻轻……还是刺我,我受得住!”
  “哎呦!”
  盏盏挨了打,痛得抱头鼠窜。
  罗绮夺过三根银针,“也不知你整日和冷香在一起学些什么?诊病的本事尚可,疗伤的能耐差强人意,尽是阴邪路数,难登大雅!”
  她将细针揉捻开来送到红叶眼前,“盏盏顽皮,你莫放在心上。她诊得不错,却开错了方子。”
  红叶散发而泣,软软拜倒,头发盘得不行,手劲儿太小。
  罗绮耐心解释道,“道理几乎相同,但手法可以温和些。银针细软,边刺边旋转,辅以灵力滋养,别有一番妙用。
  一针刺在他后腰三寸,一针刺在他脐下四指,双管齐下,淤血可散。最后一针刺在你身,自下而上斜入三寸长短,既可保精气不漏,又能疏通内外……依此法行事,最多不过半个时辰,一定能分开。”
  红叶经罗绮诊治多次,深知她的手段,且眼下别无选择,只好壮胆行事。
  奈何肩酸手软,针尖儿竟刺不破皮肉。
  盏盏旁听半晌,深受启发,自告奋勇道,“我来祝你,我最会扎针了。”
  罗绮轻拍女孩头顶碎发,“治病救人之事,你给我严肃些!”
  盏盏连声应是,指尖白光闪过,银针已入红叶腹中。
  这姑娘是个急性子,全然不顾红叶的感受,提膝将洛云撞起,手起针落,毫无虚发。
  罗绮眼露笑意,暗赞针法娴熟。
  银针裹挟灵力入体,作用于特定穴位,反响自是不凡。
  梁红叶颤动更甚,腰腹不受控制地乱晃,忽觉身下横生一股蛮力冲撞不休,如一叶扁舟跌宕于惊涛骇浪之中。
  “呃,这……罗绮救我!”
  名医面露尴尬,侧身避过二人行止,仍不忘安抚,“这便是温和之法,针灸灵力只是辅助,关键在于将事物引向自然发展。此事你应该再熟悉不过,咬紧牙关熬过这一回,今夜危机可解!”
  盏盏趴在罗绮肩头,好奇的目光未曾放过两位患者,这可是她身为医师爱病患如子的良苦用心!今晚的火真大,烧得人面红心热。
  笔架山脚热火朝天。
  篝火绕营地而起,形如白昼。
  围观冰熊布阵者越聚越多,除却轮值守夜的,伤重静养的,连轻伤者与老弱妇孺都围上前排围观。
  洛青禾许久不曾如此热闹过,有了天心之言做保,愈发恣意,抱着天星上蹿下跳,极尽欢愉之能。
  子曦愈发忧心忡忡,左手古书白光莹莹,凝而不发;右手荷花层层绽放,细密藤蔓如地毯一般扩散开来,银白色面具下的双眼愈发凝重。
  杨百步人老成精,偷学阵纹之余,暗中吩咐许进带领门下弟子散开,看那刀身走势,存了包围全场之心。
  楚凡闭关,天心护法,熊宝又沉迷布阵。他即便发现劈山派有有异,又能和谁商量?总不能找洛青禾吧。至于杨百步此人,子曦持保留态度。
  双方藤蔓对刀锋,各自戒备之际,忽闻众人欢呼,“成啦!成功啦!”
  循声望去,原是熊宝功夫不负有心人,几经周折终于将东、西、北三方阵线以坑洞阵纹连结完毕。
  冰熊并不轻松,累得紧包骨头的无毛皮肤大汗淋漓,已然润湿了外面长袍。熊宝左拧右转绕过兴高采烈的人群,直扑楚凡闭关的溶洞遗址。它就是为了这个才拼命刻画阵纹的。
  天心未曾阻拦,令熊宝心中一暖,暗自检讨不该再说人家坏话。
  冰熊自溶洞裂缝钻入,侧耳聆听半晌,但闻鼻息悠然,起伏有度,深得吐纳之真传。
  熊掌落地极轻,唯恐打扫楚凡修行,熊宝迂回包抄,蹑手蹑脚,甚至忍痛凝出阴火充满双眼。
  人熊之间的距离逐渐缩小,鼻子险些碰到鼻子,润湿的凉意将楚凡惊醒,反手开山掌当头拍下!
  『狗贼,你害我!』
  熊宝躲闪不及,怒吼半声,连忙附体凝结冰层。
  嘭!
  掌音清脆,冰晶粉碎。
  林楚凡借力后滚翻,跪坐而起时,翠绿色双眼正对着熊宝恨铁不成钢的大脸,一时尬住。
  熊宝鼻梁中招,连打三五个喷嚏,喷洒满地冰晶,恼怒之余,抬爪欲拍。
  林楚凡急中生智,冷冷一笑,“什么叫,我‘也’能听懂你的心思了?”
  熊宝大骇,险些咬了舌头,双眼绿火尽去,拿出当年防备林楚夕的法子,脑袋放空。
  楚凡凝神半晌,未曾听闻只言片语,忽觉太阳穴隐痛,连忙散去阴火。
  兄弟两个大眼瞪小眼,谁也不说话。
  直到洞外传来轻咳,天心飘然而入,“林楚凡,你醒了么?刚才似乎听到打斗声,是你和熊宝切磋么?”
  『天心真能惯着他!明知他在睡觉,还煞有介事地护个什么法。』
  熊宝龇牙咧嘴一番,殊不知心思又被楚凡截获。
  楚凡捡起冰晶洗脸,笑道,“熊哥陪我闹着玩呢!外面情况如何?”
  天心左顾右盼一番,总觉得这对儿主宠有事瞒着她,却也不戳破,反而将熊宝大夸特夸,尽言布阵刻纹之辛劳。
  林楚凡不喜反怒,“狗贼!本官好不容易想到的对策,睡个懒觉的功夫,又被你抢了先!”
  冰熊拍地而起,『你当初可不是这么说的!忘了是谁精力不济,胆子又小,一口一句熊哥求我刻画阵纹?』
  天心苦恼地揉搓太阳穴,剑指探出,金线为引,灵力化火,堪堪隔开‘友好切磋’的两个家伙。
  二胖被烈焰隔开,调转身形还欲再战。
  天心怒,九条火蛇如花瓣绽放,瞬间填满紧窄洞穴,冷道,“你们有多久没有灵运周天了?”
  『运个鬼的周天!我的毛毛刚发芽,你这女人好不恶毒!』
  冰熊爱惜麻布外袍,骂骂咧咧躲避火焰,早将教训林楚凡之事抛之脑后。
  楚凡闻怪叫而知熊意,联想天心所言,立时盘膝而卧,顺着经脉气血搬运灵力。
  初时稍觉滞涩,一如曾经问心发作前期,楚凡并未察觉。待灵力运行渐深,仿佛捅破了某层窗户纸,只觉豁然开朗!
  林楚凡顺势正反搬运两个大周天循环,吐气发声,“熊哥别闹!天心所言极为紧要,我们可能中招了。”
  『你胳膊肘往外拐,那女人能有什么要紧,看我不把你打得满脸桃花开,你就不知道……不知道什么来着?』
  冰熊歪嘴咆哮,天心唯恐错伤了它,连忙撤回火蛇,让出空地。
  林楚凡嘴角抽搐,生硬接道,“我就不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天心自从进入溶洞废墟,总听这种半截话,根本听不懂,也无意深究,只希望两个胖家伙别再内斗。
  熊宝闻言周身猛震,似乎想起前事,立刻放空心思,佯装无辜。
  林楚凡气不打一处来,当场凝结冰晶长棍劈头砸下,“别装蒜,灵运周天,我们被药人的血毒影响了!”
  天心倒吸一口凉气,原来体内那股蠢蠢欲动的情绪就是药人血毒……自己哄骗洛青禾的言辞,岂不是要成真?罪过,神谕在上,弟子绝非刻意诅咒……
  熊宝见林楚凡看破伪装,龇牙咧嘴怒骂一阵,仍听令运转灵力。许是熊身肥硕,亦或经脉复杂,熊宝缓和好一会儿,才渐渐睁开清澈的眼睛。
  『怎么会这样?那毒素不是被灵力天克么?』
  面对熊哥的疑问,楚凡也不知其然,不过眼下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待查,“神谕教立派千年,可曾听过探听别人心声的巫术?”
  天心正偷偷祈祷,闻言又是一惊,“世间没有这种巫术,否则人人修习,天下早就大乱。”
  真的没有么?林楚凡半信半疑,看了熊哥一眼,“若非巫术,可有什么其他诀窍?比如我现在,能听懂熊哥在想什么。”
  『你疯了?真不拿她当外人啊!天泪说送就送,隐秘说泄就泄!』
  熊宝怒而咆哮,天心即便无楚凡之能,也听出它的不满,连忙转换话题,“修灵精进如你与熊宝都不知不觉中了招,外面流民聚众欢笑,已经快整夜了。”
  “糟糕!”林楚凡拔地而起,“熊宝的事儿回头再说,险些误了大事!快把外面的人散开,逐一排查,千万不能后院起火,中心开花!”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