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冥蝶为屏 割喉施救

  终究是罗绮心慈手软,听闻耳畔靡靡之音渐渐高昂,似不受控制,连忙展开折扇,充灵其中。
  扇面水墨剪影荧光乍起,雾气氤氲,振翅声空灵而出,虽比不得梁红叶歇斯底里的嘶哑嗓音,总比洛云那废柴声大。
  冥蝶蜂拥而出,低声嘶吼间得罗绮灵力牵引,焦躁不安地排好队形,首尾相接,遮星闭月。
  蝶群锥状铺开,螺旋前进,转而盘旋爬升,围成状若金钟的封闭空间。封顶之后,首蝶凌空倒转,带领群蝶原路外层返回,兜兜转转,最终扑回折扇散发的玄妙雾气。
  盏盏听似呻吟怪叫之声更甚,忽觉心痛,为罗绮不值,“他们自己都不嫌弃,我们何苦献殷勤。万一人家喜欢无遮无挡,幕天席地呢?”
  随即额头受了一指头,罗绮训道,“推己及人,若有朝一日,你或者对你重要之人落入此番境地,可甘愿受辱?”
  盏盏调皮地吐出舌头,贼眉鼠眼地偷瞄蝶群缝隙,终无所获,略显遗憾。
  医治一番疑难杂症,不觉火势渐小,浓烟下沉,飞灰扑面而来。
  叮叮当当……
  屋舍四壁透火,顶棚倾覆,眼下又传出兵刃撞击声,听得罗绮皱眉。
  盏盏看热闹不嫌事大,且专提不开之壶,“此处不是四王子的宴会么?我们竟然先医治了他大哥,滑稽!”
  “噤声!莫要祸从口出。”罗绮甩手将折扇钉入蝶群起处,任其自行循环,反手拉扯盏盏飘落屋顶。
  两女借错漏瓦片向下看去,屋内火光掩映,寒芒四射,银、青二色长枪如猛龙过江,针尖对麦芒。
  似乎陈家兄妹借水路潜入屋内,又生分歧。
  陈放山身后人影晃动,看不真切,但见陈清霜寒芒疾刺,恐怕哪里有她想找的人。
  咔嚓!
  罗绮闻声回头怒瞪盏盏,馋嘴的丫头,白天在红袖馆陪冷香贪嘴,夜里到玉露山庄同苍禾偷吃,眼见胖了两圈!
  盏盏满脸委屈,木梁受不得火烤,关我何事?
  二女急忙提纵身形,堪堪免于砸入废墟的尴尬,尚未落地,四面墙体不堪重负,轰然倒塌。
  烟尘掩映间,罗绮蕴灵入目,又见似曾相识一幕,一如先前为陈放山让路,手持竹棍的护卫们集体拆墙。
  嗖!
  一点寒芒急掠。
  “不能杀!”陈放山语调嘶哑,不知道得还以为被梁红叶传染。
  屋顶塌陷,更有人影飘落,陈放山下意识回枪护体,提防来者。又逢墙体坍塌,再分心神。
  一时不察,竟被冒失鬼妹妹钻了空子,放山悔之晚矣。
  银枪斜插地板,枪杆颤动有声,枪下一抹红色跃然而出,血腥味儿随之蔓延。
  屋子塌得颇合时宜,救火之人愣神之际,正见到陈姑娘飞枪斩获……那人怎么没穿衣服?身旁还有衣衫破碎的女子形体。
  众人哑然,针落可闻,唯余烟火殆尽的哔啵声。
  好巧不巧,屹立多时的院门被推翻,一群酒气冲天之人鱼贯而入,中间夹杂三五捕快、步兵之流。
  酒囊饭袋最爱热闹,好奇心颇大,眼见院落中心有蝶群奇妙,更有折扇发光,忍不住上前动手动脚。
  冥蝶以灵气为食,往来排队飞行,已经苦熬多时,慑于罗绮灵力高绝,未敢造次。
  忽遇血食自告奋勇而来,安能忍住?
  蝶群维持原状飘飞之余,分出三成队列,迎头罩住第一好事之人,惨叫刚起半声,戛然而止。
  冥蝶染血归队,立时有下一批冲出,回环往复,如同罗绮编队时就多了这绕远的累赘一般。
  王鸣言险些吓尿!
  他是为数不多几个熟识此物的人之一,后悔不该狐假虎威,广发解药,带了这群中看不中用的家伙进来。
  王鸣言咬牙补救道,“诸位朋友,我们是来救护四殿下的,旁事莫问,切记!”
  其实不用他提醒,蝶群向外七尺许已经无人敢进。反观冥蝶,食髓知味,隐有外扩之势。
  罗绮隔着烟尘看不清废墟之内,闻言被院内吸引,反手挥出一道灵力形如鞭笞,抽得冥蝶嘶吼惨叫,重新归入原定队形。
  借此一鞭之威,罗绮震慑全场,“你们说救护谁?”
  酒友们被这一鞭惊退大半,王鸣言颤抖欲言,忽而人群中惊叫传开,“四殿下葬身火海!”
  偶尔还有,“四殿下死于枪刺!”
  如同搭台唱戏一般,令人始料未及。
  罗绮咬牙转向屋内,陈放山拦截失手,竟不作为?哦,竟然被冥蝶吸引……也许不止冥蝶。
  再看陈清霜,一枪既出,似力量耗尽,倒地喘息不止。
  烟尘散尽,陈家二侍女各自拖着一人形烧焦物踱步而出。
  联想适才藏头露尾之辈乱叫,以及白露临行前的嘱托,罗绮分外头痛。
  盏盏偏不信邪,凑上前围观,时不时伸手捏捏抓抓,忽而大笑,“还没死透!”
  陈放山闻言醒过神儿来,立刻号令手下士兵控制场内人员,另有一众捕快从旁协助。
  忽而劲风再起!
  盏盏忽觉耳后生风,扭腰躲过,单腿横鞭而出。
  嘭!
  这一脚颇重,被踢之人咳出一口鲜血,倒飞而回。
  “好心当成驴肝肺!”
  盏盏笑骂一声,再次沉浸在奇怪的烧伤之中。
  罗绮面纱沉寂,眉眼转冷。
  陈放山终于认清形势,单手将妹妹擒拿,用马鞭绑紧,塞住嘴巴,推进两位侍女怀里,“再出什么纰漏,拿你们两个陪葬!”
  转而滑跪飘出,急停罗绮身前,“求神医救命!”
  笔架山脚,篝火将熄。
  林楚凡破关而出的消息不胫而走,流民们载歌载舞,又是一番庆祝。
  楚凡与熊宝得天心提醒免于毒素侵袭,庆祝行事愈发谨慎,热络气氛稍退,连忙召集亲近之前商谈。
  许进第一个打退堂鼓,“胡说八道!在你们来此之前,我们早就带领众人和血竹帮打过多回,未曾有什么毒素沾染。你们来此之后,时长起高调,非要研究解毒阵法。现在阵法未必能用,反而人人中毒,简直如同儿戏!”
  林楚凡怒目瞪起,“我就不该把你算进来!杨掌门,怎么说?”
  杨百步瞑目自查半晌,睁眼时立刻擒拿许进压在阵前,“林大人容禀!本派传承衰微,自老夫以下,与其说是修灵,不如称为武夫,如何能知灵力之玄妙?
  即便老夫侥幸挤进灵阳门槛,与诸位江湖俊杰相比,仍有欠缺。由此推之,许进他并非冥顽不灵之徒,恐怕已经中毒太深,而不能自解。还请大人慈悲!”
  林楚凡仍在气头上,一脚将许进踹去临近坑洞,不待众人反应,挥手激活唤灵阵法。
  杨百步心疼之余,眼角抽搐,暗骂林楚凡藏得太深。唤灵之阵他轻刻可成,先前反复装成吃力的样子。
  这倒是老人家误会楚凡,若非此刻情绪激动,他自己都不知道可以挥手掌控阵法。
  本次唤灵仓促,林楚凡并未刻意区分灵力属性,一股脑砸入许多,结果阵法多姿多彩,绚烂异常。
  流民中好事者见之,奔走相告,很快聚集大批人员围观。
  林楚凡的耐性十分有限,熊宝已经从他脸上望见怒容,似乎他出关之后再次沾染了毒素一般,可那也太快了吧?
  幸而子曦果决,拉扯青禾一起为众人讲解事情经过,将一场险些刀剑相向的争端,描绘成劈山派大弟子以身入阵,验证阵法之安全。
  流民们山呼海啸般呐喊起来,连洛青禾都隐约感觉异常。
  忽而巡山弟子来报,四面八方有人头攒动,借黎明前的黑暗,隐约围住了山脚营地。
  怕什么来什么?
  林楚凡暗自庆幸,幸亏熊哥不是个听话的家伙。若非有熊哥未雨绸缪,提前布置阵法,刻满阵纹,敌人星夜再犯,还不知死伤几何。
  宠溺地拍了拍熊哥大头,惹得熊宝喷嚏连连,『敌人都快打到家门口了,你还有心思温情脉脉……』
  林楚凡一跃而起,落入营地最高处,冰火齐出,如同盛世烟花,“乡亲们!天灾倾覆,令我们漂泊至此,本无可厚非,顽强拼搏,抗灾自救便是。
  可偏偏有人看不得我们好!那些血竹帮的杂碎们又来了。以往他们来犯,我们总能万众一心将其击退。尤其上次,在劈山派团结互助之下,重创了血竹帮主齐阳秋。
  如今我们刚安置好新屋,炕头还没睡热,那些该死的家伙又来了。兄弟们,我们该如何应对?”
  流民们本就情绪激昂亢奋,受此引导,立时高呼:“杀!杀!杀!”
  林楚凡嘴角咧开,仿佛回到守卫碎冰城前夕。他双手高举,冰火相遇炸开,将战前动员推向高潮。
  欢声稍退,忽而传来冷笑,“你怎么不说,齐阳秋为何寻劈山派的晦气?你怎么不说,水患是谁引起的?”
  林楚凡头也不回,向斜后方甩出手臂,“给我滚出来!”
  淡蓝色水灵脱手滑出,如凌波匹练蜿蜒盘旋,兜头罩住一人,似劈山派门下,大刀在手,冷笑还挂在脸上。
  楚凡五指舒张,反引水流倒飞而归。
  那人头脸被吸附尚不自知,直到呼吸有异才想起求饶,已经没有声音传出,只有长刀栽倒,手蹬脚刨。
  杨百步老脸黑灰,许进生死未卜,眼下竟有弟子拆台,硬着头皮上前求饶,“林大人……”
  楚凡单指扬起,肃杀之意席卷全场,将杨百步求情之言堵住。
  拆台者挣扎飞到楚凡手下,直憋得面红耳赤,转而向楚凡踢踹不止。
  林楚凡连看他一眼都欠奉,左手高举,目视下方人群,右手斜切而过,蕴灵扩音,声震全场,“动摇军心者死!按律祭旗。”
  话音落地,那人脖颈处才裂开一道红线,汁液喷涌而出,溅射楚凡半身满脸。
  林楚凡状若疯魔,伸出舌头舔了舔手指,朗声问道,“我们该如何应对?”
  “杀!杀!杀!……”
  流民们发泄一通,各自按队列编入阵中,蓄势待发。
  杨百步沉吟稍许,“林大人,老夫门下……”
  楚凡再次抬起一根手指,冷冽之意微微散开,“那人不是劈山派的,流民里混入奸细了。”
  许进不知何时爬出阵法,显然冷静许多,不知是否是见了血气。他心说那人正是劈山派的,来笔架山的时间比你们还长呢……掌门阴冷目光扫过,许进转身即走,他也有自己的阵线要守。
  杨掌门似乎苍老几分,“多谢林大人体谅,劈山派风雨飘摇,经不起再出几个叛徒了。适才商谈中毒一事,老夫以为……”
  林楚凡仍是一根手指抬起,“此一时彼一时矣。活下来的人才有资格中毒,不是吗?”
  天心火灵在手,严防血竹偷袭,闻言仍觉体表寒凉,似乎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林楚凡。
  熊宝伏地裹紧麻衣,迷蒙间仿若回到了风雪飘摇的城头……
  黎明时分,陈放山手下士兵终于集齐,将院内非己方人员全部圈禁。
  盏盏将诊断结果转告罗绮,后者唯恐小姑娘贪玩,亲自验看一遍,“陈将军,我见此处奇花异草颇多,可否差人寻些细竹?”
  陈放山头盔摘下,满面沧桑,早已抛开前事,“神医有事但请吩咐。”
  转而向后怒吼,“将庄园的竹子搬来!”
  哐哐哐……
  战靴踏地,音色整齐,顷刻之间温泉水畔满满围了一圈各色竹枝,许多还带着泥土根系。若非此前救火声势太大,说他们想再烧一次庄园都有人信。
  罗绮摇头苦笑,命盏盏用匕首砍下两根细若筷子,长如笔筒一般两根竹枝。
  当先一根修剪整齐,反手刺入患者咽喉,立时鲜血喷涌,吓得陈放山咬破了舌头。
  此患者偏胖,衣不蔽体,被烧得面目全非,若不是下半身浸入水中,恐怕也轮不到陈清霜飞枪夺命。
  念及此事,陈某人额头青筋隆起,总觉得哪里不对。或侍女偏帮,或护卫拆房,或宾客齐至……他甚至怀疑过罗绮二人从天而降,未必没有刻意踏碎房梁之嫌疑。
  奈何眼下有求于人,只得暂且放下。
  罗绮深入浅出调整竹管,直到没有血水射出,反而穿出抽气声,这才放下,“陈将军可派心腹之人加以守护。此人性命暂且无虞,只待天明,会有更高明的医者接手的。”
  陈放山感恩戴德一通,忽而语塞,期期艾艾。
  罗绮摇头轻叹,“令妹以枪尖儿划破患者咽喉,乃是知其口鼻受阻,另开呼吸捷径。今后有人问起,我就是这般说法。她只是救人心切,绝无其他。”
  放山心里的石头起落无度,已经不知第几次提起又放下,“神医仁心,陈某铭感五内!”
  罗绮将另一人转交盏盏,靠近陈放山,悄然道,“事已至此,罗绮厚颜向将军讨个人情。”
  陈放山眼中光芒敛去,叹息道,“神医自便即可。”
  罗绮见他知趣儿,忍不住提点道,“红叶初心不改。如今又当众生出此事,恐怕再难回转。与其执着在心,行为失度,为家族惹祸,不如放手。”
  陈放山嘶哑应声,转身望向东方血红朝霞,僵硬摆手,聊做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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