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雨骤惊醒醉中客

  在唐国的时节里,一年有春夏秋冬四季,又被分为十二个月份,并不以简单的一二三计数,有着充满书香气息的名字。分别是一月首阳,二月绀香,三月莺时,四月槐序,五月鸣蜩,六月季夏,七月兰秋,八月南宫,九月菊初,十月子春,十一月蒹葭,十二月冰开。
  渊帝唯一一颗掌上明珠—天宝公主生于兰秋之月,故名李兰秋。不少满腹经纶的大臣没少腹诽,这名字也起得太过儿戏。
  小镇地处【星垂州】西南一角,虽然偏僻,风俗习惯与外界却基本一致,唯有一些蹩脚方言稍有区别。
  时至子春之月,气候带着丝丝初春一般的清凉之意,漫山遍野的野菊花纷纷绽放,像是点点星光坠落人间。
  不过一阵秋雨袭来,野花凋落大半,有些凄冷。
  自上次父亲告诉自己风雨欲来,叶子玉便经常到私塾外练剑,没有高深剑谱,便以基础剑式打磨剑技,当老先生过冬用的木材已全部变成长短一致的木块,堆满后院一角后。
  刘先生便让叶子玉以石练剑,兴之所至就朝着天空扔上几颗鸡蛋大小的鹅卵石,要求叶子玉一剑劈成两半。
  刚开始时,叶子玉只能勉强劈开一两颗,剩余均被击飞。
  刘先生也不指导,只是一脸似笑非笑的看着叶子玉,叶子玉一脸汗颜,却只能埋头苦练。
  三天后,终于一剑劈开八颗。
  当碎石纷纷洒落,刘先生开口道,“若要剑法登堂入室,需经历劈石、分叶、追萤三个阶段,快者三月、钝者十年。”
  叶子玉挠头问道,“您花了多长时间?”
  刘先生一如既往的实诚,“我不练这些。”
  叶子玉自不会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那您看我需要多久?”
  “到了子春,天气转凉,我去哪给你找萤火虫?”
  习惯吃瘪的叶子玉不再言语,将铁剑插在还有些湿润的草地里,点上一支烟,开始吞云吐雾。
  “随我来。”刘先生颤颤巍巍起身,再次向后山走去,却不是上次那个方向。
  这是一条叶子玉从未见过的小道,山道用光滑整齐的白玉石板铺就,行走一炷香后,来到一片山腰空地,周围满是四季常青的植被,本该杂草丛生的空地上异常干净平整,正前方视线豁然开朗,可以看见山脚木屋、蜿蜒溪流和远处起伏的山峦。
  正中间是一个坟墓。
  坟墓较寻常人家的要小一圈,显得有些秀气,墓碑上面只镌刻了一个名字——方瑾。
  走进空地之前,刘先生整了整衣衫,跺了跺脚下的些许泥土,神色也柔和起来。
  看见坟墓后,叶子玉收起嬉笑神情,一脸肃穆的跟在先生后面,不发一语。
  “这是我的故人,陪了我许多年了。”刘先生淡淡道。
  故人?因为方瑾这个名字可男可女,叶子玉一时还猜不出两人之间的关系,只是走上去恭敬的拜了拜。
  刘先生绕过坟墓继续向前,走到坟墓后面的崖壁前。
  叶子玉这才看到上面竟然‘长了’数百个白色玉石,玉石有的拳头大小、有的黄豆大小,走近了看,玉石里面仿佛有雾气氤氲,不时泛起七色光晕。
  “摘下十个,以后可作辅助修行之物。”
  “能不能多拿点?”叶子玉试探道。
  “想屁吃?”刘先生不耐烦道,“剩下的要给方瑾作照明之用。”
  叶子玉也不客气,反复挑选后,摘下十个最大的玉石,随后在墓碑前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
  虽不知白玉石价值几何,但叶子玉潜意识认为,之所以他能够获得,与这坟墓里的人有关。
  十个如硕大拳头般的玉石被叶子玉勉强用衣袍兜住,显得有些滑稽。
  “快滚快滚。”刘先生不耐烦道,“别在这丢人现眼。”
  “好嘞。”叶子玉飞快地沿路返回,灵活的像只十月怀胎的兔子。
  ......
  是夜,白日秋雨好似没有下尽兴,夜里又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
  打更人周老二穿上了厚厚的棉衣,套上蓑衣,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泥泞巷弄,自从那夜昏睡之后,精神头和身子骨都差了许多,感觉这“子春”都快赶上“冰开”那般寒冷了。
  子春雨寒,小镇百姓早早收工回家,点起一盏又一盏昏黄烛火,家中养着的土狗也都躲在廊檐下,窝团取暖。
  眼看着秋雨泼洒,越下越大,以往开至深夜的酒肆也早早打烊,俏老板娘在窗前与风雨对酌,双颊灿若桃花。
  自己在教中被唤作【鸿雁】,专门用作传递信息,每十年一轮换,且一生只允许传递一次信息。
  重要性不言而喻。
  半个月前,当了酒肆八年老板娘的王俏俏传出生平第一个【鸿雁之信】,也很有可能是最后一次,“五百年之期将至,近日【凡圣】或将重临人间。”
  饶是教中财大气粗、底蕴深厚,培养一名【鸿雁】也十分不易,王俏俏可知道,前几任潜伏小镇的【鸿雁】因十年间未提供任何信息,或信息毫无价值,最终都无故失踪,至今下路不明。
  王俏俏可不会天真以为他们被接回教中去颐养天年了。
  直到楼上厢房中的一对主仆找了过来,问她有没有【中廷】特产酒——云霞烧。
  那一刻,她的心才放了下来。
  仿佛经历过一次九死一生的王俏俏,醉心于酒,没有看到披着蓑衣的张青云,在酒肆门外的大雨中,久久伫立,终究什么都没有说。
  楼上,有两人凭栏而立,一男一女,男子身着翠绿长衫,腰间悬挂首尾相衔的蛟龙玉佩,身后站立的女子也是绿色劲装,大抵是男子的侍从,与男子隔着微妙距离。
  斜雨入廊,却未曾沾湿衣裳,雨滴刚一靠近男子,就汇聚在男子指掌,不停变换形状,时而化作飞鸟、虫鱼,时而化作匕首、斧戟,惟妙惟肖好似把玩之物,靠近侍女的雨滴却悄无声息的融入衣衫,没了踪迹。
  男子轻声道,“本以为名震天下的【吞噬小镇】会卧虎藏龙,谁曾想却是一个连低阶灵士都没有的普通小镇。”
  侍女闭眼感受片刻,睁眼道,“虽无低阶灵士,但猛虎啸聚,公子不可大意。”
  长衫男子笑道,“出发之前师尊再三教诲,出门在外低调行事,人在屋檐下,这点分寸还是有的。”
  侍女无奈翻了个白眼,“一路而来,不是去星垂州府衙偷那官印,就是去军营之中探寻金晶甲,公子,您的分寸是丢在哪了?”
  被誉为教中百年难遇修道天才的男子讪讪笑道,“公子出马你放心,此次定然马到功成。”
  侍女敷衍的点点头,“这任【鸿雁】如何处置?”
  长衫男子轻声道,“教中飞往各处秘境的【鸿雁】,他们的命运早已注定。”
  ~~~~~
  夜色渐深,小镇百姓已经歇息,更显风急雨骤。
  王俏俏醉眼迷离,伸出手指在酒杯边沿不停旋转,忽然小镇东边的山峰骤放光明。
  微醺的俏寡妇猛然抬头,只见那片光明,映照着天地雨幕,一片晶莹剔透。
  光明苍白刺眼,只外放一瞬便迅速凝聚成拳头大小的光团,在山脚下、清溪旁的私塾上空悬停片刻后,便如一颗流星毫无阻碍地穿过雨幕,砸向小镇中心。
  当光团悬停期间,私塾屋檐下的老人轻轻晃动躺椅,好似喃喃自语道,“去吧方瑾,我随后就到。”
  看着从房檐不停滴落的秋雨,老人又道,“你们唐国的国师宁国师,修为平平,喜欢隐于幕后、玩弄阴谋诡计,喜欢研究千战甲、风雷盘这些花哨玩意,还喜欢说一些莫名其妙的怪话,不过他有一句话倒是说在我的心坎上了。他五百年前托人带话,说怕我砍他,就不见我了,他哪里知道,就冲那句话,我也不会对他怎么样。”
  最美的不是下雨天,而是与她一起躲过的屋檐。
  修为越高,往昔见过的风景就越小,无论是中廷的高绝险峰,沧海的九天狂澜,还是西域的万里荒漠,都很难在记忆里溅起涟漪。
  唯有屋檐下躲雨的侧脸,每每想起,都会悸动。
  老人从久远的回忆里走出,“我可以不杀宁皓,但是谁给你们的自信前来送死?”
  天地间忽然一条惊雷炸响,闪电照亮雨夜,也照亮了私塾前的十道笔直伫立的金色身影。
  雨水滴答落在光芒流转的金甲上,面甲上的血色晶片熠熠生辉。
  金甲等人身高,较朱镇军穿戴的乌木甲要小上一圈,浑身并无尖锐倒钩,但仅是安静伫立就给人一种无法企及的压迫感。
  十具金晶甲!
  在军中一直有着“一州十金百雪千木”的说法,也就是说一州军队,绝不会拥有超过十具金晶甲,且有资格穿戴金晶甲的,无一不是军中万里挑一的好手。
  星垂州的金晶甲尽数在此,只为拦截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刘先生见谅,末将听命行事,绝不敢叨扰先生清修,只待雨停吾等便自行退去。”立于正中的金晶甲开口道,“不过,我大唐军人绝不贪生,若先生不愿,只管出剑。”
  老人看向开口之人。
  号称“可御灵兵”的金晶甲面甲上被划出一道细线,鲜血从内溢出。
  其他九甲闻声而动,正要有所动作,却被前者抬手制止,“感谢先生剑下留情。”
  “谢你大唐军人的二两骨气。”说完,刘先生便闭目不语。
  小镇西边的山林里,当惊雷炸响、闪电划过长空,也同样照亮了那些孤魂野鬼。
  时隔半月,行尸变得形销骨立,仍然在不停的仰着头嗅着什么,脚边留下不少动物腐烂的血肉和残骸。
  短发男子立于行尸群中央,看着天空飞驰的光团,轻轻道,“终于轮到我了,准备接受恐惧吧。”
  断脚的老人开始一扭一扭向前走去,脖颈被咬去一半的男子脑袋摇摆着向前走去,失去手臂的小女孩一晃一晃向前走去......
  千百行尸开始朝着拒马关涌去,速度越来越快,不少行尸被绊倒在地后,干脆手脚并用着向山下爬去。
  宛若一道疯狂的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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