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磕个响头

  羲和城灯火依稀,叶子玉抬头凝望,那道光柱余辉在深邃夜空里轻轻飘散。
  细数下来,他与苏冬蝉相遇不过三次,前两次时日稍长,这一次竟然连一个时辰都不到,让叶子玉稍稍有些遗憾。
  等到他低头,却看到垛口上的红玉酒壶,怅然若失。
  城墙上只剩一人,他拔开酒塞,酒壶里的醇香还在,酒水却已涓滴不剩。
  “败家娘们啥时候变得会过日子了。”叶子玉轻声呢喃,将酒壶收入乾坤袋。
  ……
  中廷女子剑仙一人独战六位同境修士的壮举,只有林北山、顾长野和许天宇等人得见,所以在风雪交加的羲和城里并未掀起丝毫波澜。
  当红日再次升起,城中阁楼上的积雪逐渐融化,雪水顺着砖瓦嘀嗒落下,让过往行人不禁裹了裹棉衣,嘴里念叨着“下雪不冷化雪冷”。
  两只被驯服的灵兽【御剑鹰】在羲和城上空一闪而过,笔直飞向未央宫。
  “这是?”琅琊州巡逻士兵好奇问道。
  “御剑鹰,羽化境灵兽,以速度见长,因收拢羽翼滑翔时极肖飞剑,故得此名。”一旁士兵解释道。
  “老子问的是鹰上坐着何人。”士兵不耐道。
  “御剑鹰是星垂府主徐白的座骑,上面还能坐着谁?”
  “传闻羲和城遭此大难,州军是由皇亲国戚李宗瑞统领,城主府则由星垂州的徐白暂领府主一职。”士兵一边巡街一边闲谈道。
  “那徐白来了这里,自家那一摊子怎么办?”有人好奇道。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徐白虽说不通灵力,但极擅治政御下,这些年坐镇一州首府,一应事务被打理得井井有条,就算没了他,星垂府照样运转无碍。”星垂府本地出来的士兵侃侃而谈,“况且徐白临危受命,事先必然有所安排。”
  两只御剑鹰长驱直入,轻盈落在羲和城殿前广场,徐白和自家供奉还未落地,一众披甲执锐的军士匆匆赶来,当头之人正是勇武郡王、清河州大将军李宗瑞。
  “宵小作乱,苦了百姓。羲和城里千头万绪,宗瑞实在焦头烂额,徐府主受累。”李宗瑞抱拳道,对这位不通灵力的文弱府主有着超乎寻常的客气和尊敬。
  徐白揭开用来挡风的金丝面罩,不着痕迹地瞥一眼众将士,作揖道,“荡尽宵小之辈乃头等大事,大将军当前需把心思放在整饬军务,无需对这些琐碎挂怀。”
  李宗瑞连说三个好字,引着徐白向大殿走去,“得知府主今日前来主持大局,宗瑞已知会羲和城里的一应官吏提前在殿内候着,待会府主到了可先听一听羲和城现状,便于府主拿出城内重建章程。”
  转眼间众人已迈步进入大殿。
  李宗瑞顿了顿,“府主跋山涉水、风雨兼程,原本应是给府主接风洗尘,再来议定后续事宜,非是宗瑞不讲人情世故,只不过羲和城如今百目疮痍、人心涣散,实在是等不起了。”
  “理应如此。”徐白与李宗瑞两人朝着大殿之上走去,一众军士便在殿外守候。
  殿内等候的羲和城府主官吏顿时鸦雀无声。
  当两人走到丹墀之上,一幕令众人匪夷所思的场景出现。
  只见'手无缚鸡之力'的徐白施施然坐于主座,一脸理所应当。
  皇亲国戚、天灵境界的李宗瑞陪坐次席,同样的理所应当。
  殿下候着的诸位,无一不是久经历练的官场老油子,瞬间明白这是李宗瑞在为徐白'站桩',逼着他们唯徐白马首是瞻。
  想通个中关节,诸人神色愈发恭敬。
  “每位大人用一炷香的功夫,讲讲破局对策。”徐白言简意赅。
  ……
  羲和城暴乱初定,沧澜江上恢复航运,只是商行惧怕匪寇劫掠,除了锦绣商行等寥寥商船,便再无其他船只。
  羲和城外的码头不见往日热闹景象,几块薄薄浮冰在江面上缓缓飘荡,显得有些寂寥。
  一支船队停靠在码头,走下一名身着墨色锻袄的中年男子。
  男子在码头上轻轻跺脚,呼出口冷气。
  面容与叶子玉有几分相像,正是叶家小爷,叶子玉的亲叔叔——叶嵘。
  随船搬运工陆续将货物卸下,叶家管家便忙着在一旁清点,神情凝重,若非小府主派人捎话,这趟没有几斤油水的苦差事,怕是没有哪家商行愿意来。
  此次'援助'羲和城,叶家老爷子展现出极大魄力,在长房几个少爷哭天抢地中,硬是拿出半数家财购置货物,交由叶嵘,运抵羲和城,为徐白府主'摇旗呐喊'。
  当然,凭叶家财力,这点货物不过是'杯水车薪',管家还听说星垂府中排得上号的宗门世家都有响应,不日便有大批货船抵达羲和城外码头。
  那才是真正的金山银山!
  想到这,管事脸色稍霁,却看到自家少爷朝着四位年轻人小跑而去。
  其中两人都身着墨绿军装,管事倒是认得,一位是小府主徐图之,一位是星云宗二公子顾长歌。
  徐图之与顾长歌分立左右,居间两人一男一女,女子身材颀长、面容姣好,顾盼之间透着一股子贵气,最后一名男子面容憔悴,虽然同样穿着星垂军制式军装,但外面还披着一件裘衣。
  不知怎地,管家竟觉得居间男子与自家少爷有几分相像。
  此刻顾长歌正略显谄媚地与马伊伊插科打诨,后者一脸不耐,有一茬没一茬地应着。
  “叶子,你俩一下到手一百军功,可真是踩了狗屎。”见马伊伊不愿意搭理自己,顾长歌调转枪头,“回了星垂府,不得去绮云阁快活快活?”
  与叶子玉马伊伊出生入死不同,顾长歌被自家大哥安排在后方看管金晶甲,徐图之也被临时抽调,配合调度星垂军粮草供应,远离战火。
  毕竟羲和城外之战和后续三路追击,是唐国鼎定以来爆发的最大规模、最为惨烈的一场战役,就算是徐图之和顾长歌修为不弱,战场上一样存在那个'万一'。
  所以两人对叶子玉马伊伊艳羡不已。
  “没问题。”叶子玉爽快应下,“叫上两个花魁,一切花销记在顾二爷账上。”
  顾长歌撇撇嘴,“你是真的狗。”
  谈笑间,叶嵘来到四人身前,与四人恭敬见礼。
  看到这个曾经只存在于父亲口中的二叔,叶子玉神情淡淡,交待道,“羲和城动乱初定,城中行事务必谨慎。”
  叶嵘点头记下,对待来历神秘的恩人,叶嵘有过诸多猜测,但终究毫无头绪,只当是叶家气数未尽,遇贵人相助。
  众人说话间,忽然码头那边传来喧闹声。
  只见叶家管事与几人发生争吵,一名壮汉也不废话,一拳印在管事胸膛上,管事瘦削身影倒飞而出,将刚刚码好的货物撞的七零八落。
  叶嵘眉头紧皱,向几人告罪一声,便返回查看情况。
  徐图之轻轻瞥一眼叶子玉,看到后者面无表情,解释道,“是星垂城北的方家,从事药材生意,此次应父亲之邀,来羲和城雪中送炭。”
  叶子玉眺望江面,除了叶家的三条货船,其他数十条船都悬挂着'方'字船帆,且甲板上站着不少灵士,粗略扫去竟有二十余人。
  “既是应城主之邀,背景财力定然不俗。”叶子玉面色平静,“叶家撞上铁板了。”
  “屈指可数。”徐图之道,“若只是财力雄厚倒也罢了,这方家的背后是咱们军中的方老将军。”
  戍守星垂府、军中资历最老的军团长——方镜湖。
  “可惜方家生了几个败家子,没多少好日子过了。”顾长歌遥遥点了点被王家一众打手拱卫的中年胖子,“这个败家子叫方鑫源,方家老幺。”
  就算叶嵘出面,胖子依然一副趾高气昂地模样,骂骂咧咧道,“我方家受徐城主之托,特地送来珍稀灵药,在这里稍有耽搁,导致灵药丧失药力,你叶家赔得起?”
  认出方鑫源的叶嵘连连抱拳赔罪。
  说着就要指挥自家商船给方家的腾出卸货位置,就连那几箱洒落的货物也顾不上了。
  “从穷乡僻壤到咱星垂城里讨食儿的小门小户,也敢来羲和城捞夜财,真是不自量力。”方鑫源嘲讽道,引得一众随从哈哈哈大笑,“城中曾传言,你叶家有玉京军部的关系,就是不知今日我剁了你,你叶家的靠山会不会为你们出头?”
  叶嵘五指紧紧握起,又缓缓松开,不准备理会方鑫源的冷嘲热讽。
  就在众人争执之时,已有身着墨绿军装的上百骑兵陆续抵达,是被派来护送星垂府救援物资的星垂驻军。
  见骑兵中有不少自家老爷子麾下部将,方鑫源口气愈发骄狂,“听说你的亲哥哥受到皇室青睐,你们叶家当鸡犬升天才是,怎地落得如今这副田地,是给皇室贵人磕头磕的不够响?”
  原本目无表情的叶嵘脸色陡然一沉,正欲开口,却忽然听得身后有人说道,“叶家的人会不会磕头我不清楚,但我可以保证,你待会儿的磕头声一定会很响。”
  叶嵘猛然回头,看见自家恩人不知何时已站在身后,神色淡漠地看着方鑫源。
  没料到竟然还有人为叶家出头,一脸讶异地看着来人,也注意到身后跟着的徐图之、顾长歌三人。
  “阁下是?”拿不准叶子玉底细的方鑫源问道。
  “星垂军无名小卒一个,方大公子自然不认识。”叶子玉将叶嵘护在身后。
  方家打手扈从蠢蠢欲动,只等自家少爷下令便会扑将上来。
  “怎么说?”方鑫源越过'无名小卒',朝着徐图之、顾长歌问道。
  “方大少,我这位兄弟的确是无名小卒一枚,不过我劝你该磕的头还是得磕。”顾长歌打趣道。
  方鑫源脸色阴森,“你的兄长虽授少将军衔,却不是实打实的军团长,你顾二少在星垂军里还做不到手眼通天,别把自己的路越走越窄。”
  察觉到码头上剑拔弩张地气氛,已有几位扛着少校军衔的军官带着十余名士兵朝着这边赶来。
  就在顾长歌准备反唇相讥时,叶子玉忽地咳嗽一声,骤然暴起,身形似电光一般越过扈从,拽住方鑫源衣领,向前一拉,一脚踹在他的小腿上。
  方鑫源向前趔趄两步,砰地一声跪倒在地,叶子玉松开衣领按在他硕大头颅上。
  “住手!”曾在方镜湖手下任职的军官大吼道。
  叶子玉闻若未闻,手掌突然发力,胖子头颅便似滚石坠地,竟然直接砸穿木板,昏死过去。
  一拽一踢一砸,整个过程只在眨眼之间,扈从反应过来时,叶子玉已抽身而退。
  一众扈从抽刀而立,将叶子玉围了起来,若非顾忌叶子玉军人身份,怕是早已砍了过来。
  几名校级军官从后赶来,一人拨开扈从,大声喝骂道,“徐中尉、顾中尉,如此敏感关头,你们还敢带人寻衅,真当监察处的军杖是摆设不成!”
  来人并未认出'籍籍无名'的叶子玉,显然将他当作徐、顾二人的马前卒了。
  “牛中校莫要血口喷人,这位兄弟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虽与我们无关,但值得敬佩。”顾长歌嚷嚷道。
  “好一个拔刀相助,顾中尉如此巧舌如簧、颠倒黑白,不如我们一同去监察处讨个公道?”牛中校咄咄逼人,指着叶子玉道,“你这杂碎,胆敢恃武乱禁、欺辱百姓,来人,将他拿回驻地问罪!”
  话音刚落,顿时有数十名军士就要一拥而上。
  本名牛鹏程的中校自然不敢对顾长歌、徐图之二人动手,便只能挑软柿子捏,就算他们最后能将他保下来,羁押期间的'招呼'也够他喝上一壶的。
  方家公子的头不能白磕!
  “我看谁敢!”顾长歌、徐图之将叶子玉护在身后,拦住众人。
  场间气氛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就在众人以为这颗‘软柿子’会低头服软时。
  便听得'无名小卒'忽然问道,“一百军功够不够让他再磕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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