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山巅十人

  虽不知王伯楷何意,但见他不愿明说,诸葛瞻便不再追问。
  唯恐打草惊蛇地叶子玉一支烟烬,便欲起身准备离去,忽有一人在他身旁蹲下,递给他一支烟,“老哥尝尝我们星垂州的玉溪。”
  络腮胡、三角眼,正是珞珈山暗谍——张青云。
  【半生雪】不仅改变了叶子玉的容貌形体,也遮掩了他的灵力波动,甚至连他的声音也变得粗犷。所以张青云并未认出叶子玉。
  见张青云没认出自己,确认两人确属'偶遇'后,叶子玉故作夸张道,“乖乖,俺听说玉溪可不便宜,老兄腰包里不得藏着金山银山?”
  未料到这位面容木讷的庄稼汉竟然是一位健谈之人,张青云谦逊地信口胡诌道,“不至于不至于,家中两亩薄田,还算殷实罢了。”
  “如此说来,俺与老兄也算门当户对,今日相逢也算有缘,不如歃血为盟,结为异姓兄弟?”庄稼汉毫无心机道。
  ???
  张青云打死也想不到,递根烟的功夫,竟然多了个异姓兄弟,这位老哥如此自来熟,一下子把脸皮不薄地张青云都给整不会了。
  看着庄稼汉一脸诚恳地望向自己,张青云尴尬笑道,“不如找个良辰吉日?”
  “甚好甚好。”叶子玉频频点头。
  两人一时无话,沉默抽烟。张青云打定主意抽完这支烟就借机离开。
  “嘿嘿,若我没猜错,令尊可是姓叶?”庄稼汉忽然神秘兮兮道。
  张青云恍然,难怪觉得这位庄稼汉语气有些熟悉地'贱味',密音传声道,“小王八蛋,随我来。”
  说罢,张青云便起身离去,半柱香后叶子玉起身朝着另外方向离开。
  到了郡城另外一头的酒楼里,叶子玉要了一间包厢,卸下伪装静等张青云。
  张青云刚进房间便破口大骂道,“小王八蛋是不是找死,你知不知道天机阁素来擅长追踪秘术,敢在如此近距离窥伺,嫌自己活得不够长?”
  看到叶子玉沉默不语,张青云语气稍缓,“千万不要小觑天下灵士,也不要依赖迷信灵器。认为有了伪装就万无一失,他们这些人有一万种方法勘破迷障,且不说其他势力,天机阁就有一种灵术,只要施术者将灵力印记打入敌人体内,平日里不会有异常,但只要靠近施术者一定范围,就会被察觉。”
  羲和城一战,保不齐就被王伯楷给种上印记。
  叶子玉悚然,郑重道,“受教了。”
  张青云摆摆手,开门见山道,“接下来如何行事?”
  “宰了王伯楷。”叶子玉冷冷道。
  张青云皱眉道,“我的人没有这个本事。”
  在东土地界暗杀天机阁供奉,就算是兰若寺也会付出巨大代价。
  “你不必插手。”叶子玉转移话题道,“你到永清郡来所为何事?”
  “传闻旧齐秘宝被转移此郡,珞珈山派我来一探究竟。”张青云直言不讳道。
  叶子玉心中一紧,却不露声色道,“传闻从何而来?”
  “中廷赤霞教。”张青云皱眉道。
  本以为羲和城中百里玄夜与南疆云渊交易的筹码便是旧齐秘宝,只是随着八荒剑阵重临世间,且'弃暗投明',帮助东唐平定羲和之乱。
  这场交易开始变得云遮雾绕,让人看不真切。
  如今有人放出旧齐秘宝的下落,到底在谋划着什么?
  “你们迷蝶营在此蛰伏大抵也是收到了风声,就是不知百里玄夜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叶子玉摇头示意不知,冥冥之中好似羲和之乱的余波远未结束。
  张青云唤来跑堂,叫了些吃食,两人酒足饭饱后,这位执掌一界谍报系统的兰若寺俗家弟子好像想起什么,抽出一卷牛皮纸,“最新一期《大唐公报》,你看看。”
  叶子玉随意接过,以为这一期公报又是记录一些狗屁倒灶的奇闻轶事。
  不过两息之后,叶子玉脸色骤然苍白,满眼不可置信。
  口中不停地喃喃自语,仿佛失了神智一般。
  身旁地张青云自叶子玉接过公报,就死死盯着他的表情,看到叶子玉失态后,眉间的疑惑顿时变得更深。
  ……
  天风吹过天门山,坠落九天的山瀑便纷扬成薄雾轻纱,拱卫着这座游离于尘世之外的高山。
  苏冬蝉的手里同样拿着一张边缘破损、落满岁月痕迹的牛皮纸。
  是一份只有近百字、十个人名的榜单。
  【绝巅十人】
  中廷太一教刘一
  东土大唐宁皓
  西域兰若寺空明
  东土大唐李幽州
  中廷太一教陈青霭
  中廷天门教燕宇
  南疆云渊之主
  南疆拜月教韦醇花
  北荒恒沙城刘守
  西域兰若寺空笃
  ……
  当苏冬蝉轻轻念出榜首的名字,腰间【惊蛰】忽地轻轻鸣颤起来。
  深居天门山二十余载的女子秀眉微蹙,只觉此人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
  心念微动,一道剑光从腰间祭出,将从九天垂落的山瀑斩成两截,久久不能愈合。
  待到惊蛰剑飞回,苏冬蝉闭眼参悟着剑身上残留的剑道余韵,轻轻念出两字。
  斩仙。
  ……
  中土太一教地界,群山氤氲在轻薄雾气之中。
  太一神冠潘俊峰带着侍女绿袍儿在一汪清泉边上,架起了一摊篝火,上面烤着从山林里猎来的山鸡。
  想来已炙烤了一段时间,山鸡呈现诱人金黄,上面冒着滋滋油水。
  潘俊峰无聊地拿着树枝拨弄着篝火,侍女则认真地翻转着烤鸡。
  “东唐天机阁此次唯恐天下不乱,评出天下十人,怕是会炸出不少深潭老王八。”潘俊峰分析道。
  毕竟'武无第二'从来都不是一句空话。东土唐国还好,西域兰若寺、中廷三教里的那些千年妖怪免不了会找机会与那'山巅之人'问道切磋一番。
  绿袍儿不言不语,甚至目光都没有从烧鸡上挪开。
  “咱们刘师伯据传已身死道消,天机阁把他老人家列为天下第一,实是居心叵测啊!”潘俊峰自说自话道。
  “未必。”绿袍儿惜字如金道。
  “哦?难道里面还有其他的猫腻不成?”
  绿袍儿摇头示意不知。
  潘俊峰还准备再说些什么时,信符发出声响。
  掏出一看,潘俊峰顿时如霜打的茄子一般,叹气道,“老家伙要我去祖师堂。”
  绿袍儿露出清浅笑意,“公子保重。”
  “保重个屁,老家伙肯定又要拿刘守说事。”潘俊峰接过烤鸡,撕下鸡腿大口吃了起来,“人家堂堂恒沙城主、天下第九,我拿什么比?英俊绝伦的相貌,还是卓然不群的气质?”
  “论相貌和气质,公子差的更远。”绿袍儿耿直道。
  “你真是公子的好绿袍儿。”潘俊峰白眼猛翻,三两口吃掉鸡腿,随手用衣袍擦净油渍,潘俊峰纵身跃入泉水中,溅起大片水花。
  待水波平复,水中已无他的踪迹。
  被水花沾湿衣裙的绿袍儿则慢条斯理地吃完烤鸡,用泥土盖住燃尽的篝火后,才缓步走入清泉之中。
  水面上荡漾起一圈涟漪,绿袍儿也消失不见。
  ……
  大唐军部议事大殿内,军部尚书左陌高坐大案之后,案几之上摆着最新一期《大唐公报》。
  大殿内仅有几盏烛火,军部两位侍郎和分管监察司、军备司的几位将官分列左右,面容在昏暗烛火下明暗不定,显得有些阴森肃杀。
  “据星垂军呈报的密信,刘一确已魂飞魄散。天机阁此番排名,到底有何图谋?”左陌开口道,“都说说看。”
  “会不会谍报有误,刘一借秘术假死,实则潜于暗处伺机而动?”军部左侍郎猜测道。
  “如果真是这样,那宁国师该头疼了。”左陌轻轻敲打桌椅扶手。
  毕竟两人素有仇怨,自五百年前的星垂一役,两人几乎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若非宁皓暗中策划,当时的天门神冠、【凡圣】传承者方瑾也不会陨落于星垂州。
  相较位于明处的天下剑师,藏于暗处的山巅第一,会更让宁皓如鲠在喉。
  “许是怕宁国师树大招风,故意拉出刘一吸引注意?毕竟鲜有人知道刘一已身死道消。”右侍郎分析道,“我们虽与天机阁相看两厌,但同属朝廷,断没有互相残杀的道理。”
  左陌微微颔首。
  接下来便是众说纷纭,甚至有人猜测这份榜单就是为了恶心宁国师,在《国师闲言录》中曾经记载过宁皓的一句口头禅,那就是在他发迹之前与人争执时,亦或是从军领兵打仗时,都喜欢说一句'老二给你打弯'。
  世人虽不知'老二'是何含义,但想来不会是溢美之词。
  如今天机阁将宁皓列为山巅老二,极有可能就是为了恶心他。
  很符合《大唐公报》以往的尿性。
  “陆统领可有消息?”见众人讨论半晌也没有定论,左陌转移话题道。
  殿内陡然一静,众人一齐沉默下来。
  负责平定羲和城之乱的侍郎沉声道,“根据司徒将军的急报,仍下落不明。”
  “此事查明始末之前,不可对外泄露半句。”左陌寒声道。
  众人点头应下。
  皇室禁卫军大统领、军部中将陆生花在帝国境内无故失踪,若是传到外界,该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
  ……
  永清郡。
  与张青云分别之后,叶子玉满腹心事地走在巷子中。
  心情平复后,叶子玉开始认真思考刘老先生被列为天下第一的真实性。
  毕竟当日自己亲眼目睹他化作灰烬,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刘老先生如今还存活于世。
  给师兄发了消息,也迟迟没有回信。
  回到府衙厢房,刀子正睡眼惺忪地擦拭着'星芒'匕首。
  “你小子逛窑子去了?怎地如此颓靡?”见叶子玉心不在焉,刀子好奇道。
  “刀哥慧眼如炬,永清郡烟柳巷硬是了得!”叶子玉随口应付道。
  刀子撇撇嘴,郑重道,“营中有令,命我二人探一探永清帮的底细。”
  “何时行动?”
  “明日下午永清帮的弟子会去名下几家会馆收取岁供,我俩去套套近乎。”刀子嘿嘿笑道,“顺便探探口风。”
  “你熟?”叶子玉问道。
  “嘿嘿,真当刀哥多年暗谍白当的?先是一场偶遇,感情在酒桌上迅速升温。男人之间就没有一场花酒解决不了的问题!”刀子斜睨道。
  “如果解决不了呢?”
  “那就两场!”
  ……
  次日晌午,暖阳稍稍驱散了冬日寒气。
  叶子玉与刀子二人在清风会馆小酌,不一会儿便看到一个肥头大耳的中年男子,带着两名身穿白色劲装的永清帮弟子步入会馆。
  中年男子径直走入账房,不消片刻便掂着一袋子钱币走了出来。
  “此人是永清帮主的小舅子,没二两能耐,但架不住有个会吹枕头风的美艳姐姐,在帮中负责收取酒楼会馆的岁供,油水丰厚。”刀子低声介绍道。
  “哟,张捕头(化名),今儿个没有公务,怎地不去烟花巷快活一番?”看到刀子后,中年男子热络招呼道。
  “没有秦爷同行,那花酒寡淡地紧,没啥意思。”刀子不着痕迹地马屁道。
  原名秦山虎的粗鄙男子哈哈大笑,“张捕头说笑,报我秦山虎的名号,那些贱皮子敢不把你招呼好?”
  说着便坐在刀子一旁,看那架势是要与刀子二人同桌对饮。
  叶子玉不着痕迹地打量一番,只是通幽境的入门修为,想来确实是靠着裙带关系上位的关系户。
  “这位兄弟是?”秦山虎看着叶子玉问道。
  “叶健,衙门里的兄弟。”刀子简短介绍。
  秦山虎只是点头示意,并不过多寒暄,而是与刀子频频敬酒、插科打诨。
  叶子玉乐得清闲,看着二人天南海北地胡吹。
  酒过三巡,两人喝至兴处,秦山虎随手打发走两名扈从。
  刀子趁着倒酒的功夫,向秦山虎杯中洒了些白色粉末。
  一炷香后,不胜酒力的秦山虎应声而倒。
  刀子使个眼色,两人便架着他离开会馆,刀子一边走一边嚷嚷道,“秦,秦老哥,这一餐没,没尽兴,咱们去烟花巷里接着喝。”
  ……
  冬夜里的一处不知名旷野,积雪未消,夜风刮过带起阵阵寒意。
  秦山虎的锦衣棉服被扒了干净,赤条条地躺在雪地里,手脚被捆绑一处,浑身已冻成青紫之色。
  “离魂散名不虚传,冻了两个时辰还没醒。”两人一边抽烟,一边等着秦山虎醒来。
  秦山虎幽幽转醒,看着黢黑的天空,不自主地生出一股茫然情绪。
  我是谁?我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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