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并非英雄的无名

  “为什么要为巴尔顿之心效力,老朋友啊。”
  西德瓦尔强压住怒气,皱着眉头看向面前的黑袍男人,他紧握佩剑的右手上的青筋都几乎要在下一秒爆裂开一般。经过之前的一番鏖战,西德瓦尔其实已经十分疲惫了,但是他的怒火却要远超过他肌肉带来的疼痛感。
  而黑袍男人并没有回答西德瓦尔的问题,他只是站在雨中,抬起手摘下了自己的兜帽,显出了那深蓝的瞳孔和那一如既往挂着无聊表情的脸。
  “果然在戈萨瓦纳的时候,你就已经和他们串通好了吗?”
  “是啊,这也是为什么不要和我打赌啊。”
  西德瓦尔咬了咬牙,在他的记忆中,那只是一场和久违的老友时隔多年进行的一场小小的比试。即使在结果上有些疑点,但在西德瓦尔看来结果还是诺巴底帮助自己守护的国家解决掉了一个麻烦。他将那些疑惑给深深的掩藏,比起怀疑自己的挚友,他更愿意把心思放在与挚友酒桌上的酒香。
  但是事实却像隔日早晨的宿醉一样,无情的敲向西德瓦尔的脑袋。
  “你真的相信那帮恐怖分子的理念吗?你难道不知道前两日发生在勒凡伦萨的恐怖袭击吗?”
  “人总是会死的,即使是和平的时候,你应该最明白这一点。”
  “那也不是这种方式!你知道那有多少盼望着国庆日的人们吗!?”
  “这是最好的结果,如果不是这样,更多的人会死去。”
  “什么结果?巴尔顿分裂?还是就这么灭亡?”
  “稳定,消灭掉巴尔顿之心,最少能换来两代人的平安吧。”
  “你要消灭掉他们?可是在我看来你的行动都是在帮助他们吧!”
  “叛军现在开始全部汇聚在下水道枢纽,那个叫伊希洁的女子已经带着部队前往了吧。”
  “你没有杀她?没有像对待总统和他的女儿一样杀掉吗?”
  诺巴底没有回答,只是平静地看着西德瓦尔,而后者只得深吸了口气,闭上双眼,试图平息下自己的怒火。因为西德瓦尔明白,愤怒只会影响对于战场形势的判断,他现在比起过去的任何时刻都需要冷静。
  “你说的话中还有多少不是谎言呢?”
  “你要的并不是真相,你只是想为那些死者做个交待罢了。”
  “哼,呵呵呵......还是你了解我啊,老朋友。”
  西德瓦尔笑了笑,他抬起头,缓缓睁开眼,看向见不到星与月的夜空中,感受着雨滴浸湿脸庞和盔甲。那些眼中忽隐忽现的残影究竟是那些往日的亡灵,还是雨滴落在眼中激起的涟漪,现在的西德瓦尔已经说不清了。
  “六百年了,我活了快六百年了,作为人类中最长寿的种族,我们森人族对于其他种族的生死看得是很淡的,更不要提我已经是一位年迈的森人了。在这巴尔顿的三百年间,我已经目送了多少代人的交替,我已经不记得我侍奉的第一位总统的样子,也忘记了这片土地在被水泥覆盖以前的模样。有些东西存在过,有些东西又消逝了,这大概也是森人为什么都喜欢隐居的原因吧,我们这一族的寿命实在是太漫长了。”
  说到这,西德瓦尔扭过头,他看向港口外依旧在海面上燃烧着的火海,无奈的叹了口气。
  “我是一名骑士,我曾效力于当时的马尔斯帝国的皇帝,直到他驾崩后好战的子嗣即位;我还效力于巴尔顿独立团的团长即巴尔顿的第一任总统,直到最后他第二个任期结束,我也开始退居于政治之外。可我却一直都是一名骑士,我永远都会是一名骑士。”
  “漫长的寿命在折磨着我们,老朋友。”西德瓦尔回过头,看向这位他感到陌生的老熟人。“见证太多的诞生与终结,我们都已经麻木了,即使下一刻世界树倒塌,明天的早晨还是会照样来临。我们已经失去了在树荫下找到蛐蛐然后像小孩一般大声喊叫的热情了,那些在事故中死去的人们,也不过是我们记忆中见证的少数的逝者罢了。可是即使是这样啊......”
  说着,西德瓦尔举起盾牌与佩剑,摆出准备战斗的架势,面色沉着的盯着他面前的敌人。
  “待到我下地狱的时候,我也怕自己愧对了那些亲手创造出一个个奇迹,永远怀揣着孩童般热情的那些不羁且骄傲的灵魂啊。”
  “......你觉得能赢得了我吗,老头。”
  “我即使再磨练个六百年,怕是都伤不着你吧。”
  “是吗......”
  诺巴底眼帘微微垂下,他脱去了那身长长的黑袍随意一扔,露出了他那一贯爱穿的黑色风衣。接着他伸手摸向烟盒,却想起当下这场似乎没有止境的大雨,无奈只能叹了口气,再次抬头看向了西德瓦尔。
  “那就这样吧。”
  “......你的武器呢?”
  西德瓦尔这才发现,诺巴底双手空空,他一贯爱用的盾牌与铳枪也没有背在背上。诺巴底就这么空着手,也没有摆出战斗的姿态,只是站在雨中,站在西德瓦尔面前,一动也不动。
  “即使是现在,你也还在嘲笑我的信仰吗?!”
  西德瓦尔大吼一声,接着他冲上前,向着这位他所知的最强大的战士发起攻击。西德瓦尔举起左手的盾牌,用着盾牌的盾角直勾勾的砸向了诺巴底的面门。这一击是多么的朴实无华,盾牌上除了那冰冷的雨水,没有混杂着任何其他的存在,甚至连愤怒的西德瓦尔都没有意识到自己还没有让魔力汇聚到盾牌之上,而这一击就如同随着他的心念一般随意而出了。
  “咚!”
  随着一声闷响,西德瓦尔只感到这一击有着确实的打击感,他的盾牌结实的打在了诺巴底的颧骨。还不等西德瓦尔多想,诺巴底的身躯就向后飞出了十数米,直到撞上了海滩边的防波堤,这才堪堪停了下来。
  “......为什么不还手?”
  “......因为你打不赢我。”
  西德瓦尔咬着牙,他有些憎恶的看着诺巴底缓缓从地上爬起来,擦去了嘴角的鲜血,又一次摆出那副不管看到什么都觉得无聊的脸,又一次静静地站在那。
  再次怒吼一声,西德瓦尔高举着右手的佩剑,那耀眼的白色光芒便开始在剑身上凝聚起来。接着西德瓦尔用着势不可挡的气势将佩剑向地面下一砍,一道白色的冲击波便顺着沙滩奔向了诺巴底的脚边。但是这道冲击波也就只是来到了他的脚边,并没有直扑向他。
  “轰隆!”
  然而那剧烈的爆炸还是沿着那条能够分割海滩的裂缝中发出,诺巴底也毫无例外的被卷入其中,他双臂交叉在胸前想要减弱一些伤害,但是诺巴底的身形却再一次腾空,这一次他飞出了海滩,摔倒在了海岸边的小路上。
  “为什么不还手!”
  “因为我不会死在这里。”
  诺巴底吐出了一口血痰,他再次撑着身体站起身,然而还没能等他站直身子,西德瓦尔却在下一个瞬间贴近了诺巴底的跟前。紧接着西德瓦尔左手握着盾牌反手朝着诺巴底的胸口猛地一拍,后者便再一次的不受控制的向后飞去,直到撞破了城区的围墙。
  “有人已经为你推波助澜的行动而死去了,难道你觉得你能脱得了关系吗?!”
  “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我的旅途不会止步于这里,这块土地的命运没有理由束缚住我,我只是加速了它本该面临的未来。”
  “你一直说着这种场面话,难道你的良心已经跟你的记忆一起忘记了吗?!”
  诺巴底没有回答,他扶着破碎的围墙缓缓从废墟中再次站起身。望着那一如既往看不出情绪的面孔,西德瓦尔的怒火变得愈发的强烈,他握着的那散发着强烈白光的剑柄便狠狠地一把拍向他的盾牌上,那盾牌在下一个瞬间便被更加强烈的白光覆盖住。最后西德瓦尔用尽所有的力气,大吼一声,一把将盾牌砸向地面,那足足有5、6米高的冰锥便沿着地面不断冒出,直奔向诺巴底。
  “咚!”
  诺巴底依然没有避开,他依旧只是简单的交叉双臂简单的护在胸前,任凭由这能置常人于死地数次的西德瓦尔的全力一击打在身上。诺巴底的身形再一次腾空,他保持着受身的姿势在天空倒飞了数十米,最后他才落在了某栋建筑的房顶,身子则深深的陷在屋顶上。
  “诺巴底!”
  下一刻,西德瓦尔便也一跃来到了诺巴底的上空,他紧紧握着盾牌,借着身体下落的作用力一把将盾角砸向诺巴底的腹部。瞬间建筑的房顶便坍塌,二人下坠到建筑内的空间,西德瓦尔撑着盾牌单膝落在了空间的角落,而诺巴底则保持着平躺的姿势重重的砸倒了类似石柱之类的东西,掀起了巨大的灰尘。
  “哈、哈......”
  西德瓦尔大口喘着粗气,他想要站起身,却发现他已经没有力气再拖着他那面此时不知为何显得尤为沉重的盾牌了。在之前与黑袍少女的战斗中他早早就消耗了太多的魔力与力气,西德瓦尔身上的每一处肌肉都无时不在发出悲鸣。他索性松开盾牌,放下了手中的佩剑,有些摇晃的站起了身,接着缓步走进了躺在地上的诺巴底。
  “......事到如今,你也依然被女神眷顾着吗......”
  西德瓦尔走近后才看清诺巴底撞倒了的是什么,那是一尊神树教女神的雕像,而诺巴底则恰好在下落的时候撞在了女神雕像的怀中,为他减少了些许摔落的伤害。
  “神明根本不存在啊,老头,你应该更明白这种事......”
  诺巴底说着,他扶着倒下的女神雕像,又一次摇晃的站了起来,他的额头上渗下的鲜血甚至都快染红了他半边的面容。但是诺巴底的表情依然没有变化,它仍然没有透露出任何的情感,任何的想法。仿佛这个男人的面容是用最坚硬的磐石被哪位不知名的伟大工匠所雕刻而成,这张脸不会有任何动摇的表情,就如同它的主人的性格一样。
  “嘭!”
  随着一声闷响,西德瓦尔一记左勾拳就打在了诺巴底的脸上,而后者则是一个踉跄,好不容易才站住脚跟。可还没等诺巴底缓过来,西德瓦尔又是一记左勾拳打向诺巴底的下巴上,这一击则直接让诺巴底失去了平衡,再一次的躺在了地上。而西德瓦尔却没有停下来,他直接骑在诺巴底的身上,不断的挥舞着双拳,那拳头就如那从房顶破洞落下的雨滴一般,不断落在诺巴底的脸上。
  可诺巴底却没有做出任何躲闪或者招架的动作,他只是躺在碎砖瓦砾中,任由着这位愤怒的老骑士宣泄着自己的怒火。直到最后西德瓦尔喘着粗气,双拳的攻势逐渐慢了下来。最后他用尽最后的力气用着他的左拳打出最后一击,这才没了力气,一不小心失去重心向诺巴底的右侧一倒,看着被破坏的天花板,任由着雨水冲刷着自己脸上的汗水和血水,大口喘着粗气。
  “......你说对了啊,我确实杀不了你。”
  “......这只是论事实而言,因为你在过去向我发起的决斗没有赢下一场啊。”
  “......这部分的记忆你已经回想起来了?”
  “姑且吧。”
  两人有一段时间就这么肩并肩的躺在瓦砾中,有些茫然的看着天花板上的破洞出神,最后西德瓦尔几乎没有思考,而是没有自觉地,缓缓地说道:
  “不论是你的本质,还是你的内心,你还愿意自称为人吗?”
  诺巴底没有回答,他缓缓的爬起身,摇晃着站了起来,最后他在一旁找到了一张长椅瘫坐了下来,拿出了他身上的烟盒,然而那包烟早就在这无尽的雨夜中淋湿,已经无法点燃了。诺巴底只得吁了口气,随手将香烟扔在了地上。
  “回答我,诺巴底。”
  “......怎样都行。”
  诺巴底向后一靠贴着长椅的靠背,深深吸了口气。“我不像你一样,拥有着宽阔的心胸啊,你愿意守护那些更加宽广的概念,你是当之无愧的骑士。而我,我只是那种每天晚上数着手上仅存的那些,才能小心翼翼的入睡,那种胆小鬼罢了。”
  “所以我要处处算计,我要小心谨慎,我要不择手段。只要我手心握着的不被任何人夺走,我就算成为怎样的存在都无所谓,即使被记恨被遗忘我也毫不惧怕。”
  “这样就好,因为我不是英雄,我不是骑士,更不是神明,我只是个贪婪且胆小的无名小卒(nobody)罢了。”
  西德瓦尔依然还躺在那堆碎石瓦砾中,出神的看着天花板破洞外的雨夜。他只感觉身上所有的力量都用尽了一般,完全使不出站起身的力量,最后他只是缓缓叹了口气。
  “走吧,你还有比这里更重要的事,不是吗?”
  “......是啊。”
  语闭,西德瓦尔再也感受不到任何的气息,他的耳边只剩下那雨滴落在他那盔甲上的声音,还有他那显得疲惫的呼吸声。
  “让我看看,这里发生什么事了......”
  还没能让西德瓦尔一个人安静的躺会,从一旁的侧门便打了开来,西德瓦尔躺在地上扭过头,只见一个穿着睡袍的男人牵着一个睡眼惺忪的幼女,正呆呆的站在门前。
  “哇——没想到刚刚那道闪电劈到教堂了吗?罪过罪过.......嗯?这不是我们的护国公西德瓦尔阁下吗?”
  “......总统阁下?还有一旁的,是您的女儿?”
  “哦哦,果然是西德瓦尔阁下呢,嗯?你是来修天花板然后不小心摔下来了吗?西德瓦尔阁下?需要我叫些人来帮你吗?”
  “......在这之前,总统阁下能告诉我您为什么会在这里吗?”
  “啊!对对对,我只能偷偷告诉你,你别到处乱说啊。”接着这位穿着睡袍的男人往前走了一点,但是无奈此时的大雨还在不断下着,睡袍男子只能在尽量靠近西德瓦尔的地方蹲下来,小声地说道:
  “我有一位很厉害的线人,他能够任意调动这勒凡伦萨整个神树教的资源,他私下找到我,说什么有一招能让我打败政敌,收拾反动派,一举拿下总统连任的方法......具体的我不能说,但是我现在是暂时隐居在这,作为隐藏后幕,不断给他们提供些反动派和官场的一些消息和知识。而我只要等候时机,在一个万众瞩目的时刻回到大众的视线,我就能......”
  “爸爸,我又流鼻血了......”
  “啊啊啊!又来了吗?抱歉啊西德瓦尔阁下,这孩子上火有段时间了。诶呀,果然小孩子熬夜就是不好啊......”
  看着面前有些慌乱的为女儿擦着鼻血的睡袍男人,还有那被小女孩的鼻血给染出道道血迹的睡袍,西德瓦尔再看向四周自己此时身处的空间,他这才注意到原来这里是神树教的礼拜堂。此时的西德瓦尔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可以问问,那位神秘的线人,他叫什么吗?”
  “嗯?啊,这就属于是最高机密啦,不过既然是西德瓦尔阁下的话,稍微透露给你他的代号也行吧......哼哼哼,这人的代号你可好好记住啊,说不定将来你们接头会用上。他的代号就叫做008!怎么样,这个代号是不是显得特别神秘,而且拉风吧?这可是我想出来的!”
  “008,008吗......呵,哈哈哈哈......”
  这样听起来,不就真的像个无名小卒(nobody)一样吗?
  西德瓦尔低声笑着,又感觉不知哪冒出来了些力气,他撑着身子,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接着他走向自己扔在地上的盾牌与佩剑,吃力的捡了起来,接着好不容易背在了背上,最后缓缓的走向了礼拜堂的大门
  “现在外面还下着大雨啊西德瓦尔阁下,你现在还准备去哪呢?”
  “啊,总统阁下,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您瞧,我还有一位家人没能回来,我现在还必须要去迎接她不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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