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迷途之梦（中）
“爸爸，妈妈，我又考了满分！”
林亦飘拿着满分的卷子洋洋得意，连跑带跳地进了家门，将那张散发着光芒的卷子拿到了父母眼前，向来温柔的父亲揉着他的脑袋，嘴上夸赞着：“我们小飘真厉害。”
母亲附和道：“真棒，今天在学校有没有欺负同学啊？”
“没有。”
说到这个，林亦飘突然有些心虚地低下头，连声音也变得飘飘然。如果说欺负的范围是很用力地把人推倒害得他哭了的话，那么自己只是骑在同桌的脖子上把他当成马应该不算是欺负吧？
同桌是个笨蛋，叫做余林柚，是个循规蹈矩且死板的家伙，每天嘴巴里就只会念叨“老师说了不能这样”，一点意思也没有。还是后桌张守星和慕枫有意思，一个喜欢凑热闹，另一个可以冷静地出谋划策给他当军师，每次他们调皮捣蛋快要被老师抓住的时候，都是慕枫在背后冷静地分析，有他在，他们总能全身而退。
“不能总是欺负你的同桌啦。”母亲的目光略带责备，“老师都投诉过很多次了。”
“嘁，是他自己笨，都不和我们一起玩，真不知道老师为什么选他当我的同桌。”林亦飘别过头去，一脸的不服气。
“好了好了，咱们小飘也不是十恶不赦的小魔王，也没有带头孤立同学，只是调皮捣蛋了一点，没什么太大的毛病，”爸爸打着圆场，“想吃什么？爸爸去做饭。”
“还是爸爸最好了！今天我想吃蛋炒饭！”
“好。”
爸爸宠溺地笑。印象里，爸爸一直是这样温柔的人，反倒是妈妈在家庭中扮演了强势的角色，妈妈总是会告诫他要严以律己，不能总是给身边的人添麻烦。不过二人倒是都没关心过林亦飘的成绩问题——因为根本就不需要关心。
“你家孩子很聪明，比我见过的所有孩子都要聪明。”老师说这话的时候表情竟然是一副发愁的样子，“但就是因为太聪明了，老喜欢惹些麻烦，班长经常和我反馈他把同桌当马骑。”
班长叫东方云，是个没什么表情的女孩子，话虽如此，性子却不算完全的冷淡。这人林亦飘看不透，有种若即若离的感觉——至于为什么用这个词，他也不知道，只是觉得用这个词看起来很高级而已。
林亦飘是班上的副班长，其实他一开始是班长，不过因为太爱欺负同学当上了班里的小霸王，老师害怕他造反，于是只能把他班长的职位撤下来。
林亦飘被降职之后变本加厉，老师没办法，只能拜托班上年纪最大也最高的杨心正林管管他，那是班上唯一能镇住林亦飘的人。
“初级学院，初级学院好无聊。”林亦飘撅着嘴顶着笔，“好想快点升上高级学院啊。”
“听说高级学院的天才更多呢。”军师慕枫幽幽地来了一句。
“那有什么，我照样能把他们打趴下。”林亦飘做出挥拳的动作，“老师说了，我可是他见过最聪明的学生！”
“老师应该没见过多少学生吧。”张守星冷不丁地来了一句。
“闭嘴，我就是最厉害的，爸爸妈妈也这么说。”
林亦飘越说越小声，爸爸妈妈在他心目中就是最厉害的人，能被最厉害的人这么说，当然是值得得意的事情。
“林亦飘，你打算去哪所高级学院啊？”
八年级的时候，坐在他旁边的余林柚突然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高级学院？自己还真的没想过，总觉得自己过得太安逸了，所以不需要思考这种问题。在他看来不是他去选择高级学院，而是高级学院选择他。
“不知道，可能是太云吧。”林亦飘嘟嘟囔囔，“听爸爸妈妈说那里的生活条件很不错。”
“太云啊……你不应该去正炎吗？”
“不喜欢那么严肃的氛围。”林亦飘双手架在后脑勺上，“谁规定优等生就应该去最好的地方了？”
他要证明，即便在第二学院，他也能以第一的身份出线。
余林柚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对于这位小霸王的想法他向来是不敢辩驳的，他只会呆呆地点点头，然后默默地记在心里。
林亦飘又把手伸了过来，余林柚习以为常地从口袋里拿出棒棒糖放在他手心上。
“不错不错，你很有当跟班的潜质。”林亦飘拆开包装熟练地丢入口中，“草莓味的！”
他最喜欢草莓味，和他爸爸一样，父子俩天生就喜欢酸酸甜甜的东西。
“看你很喜欢这个口味，就记住了。”余林柚木讷地说，拿起笔开始抄写东方云的课堂笔记。
“很棒嘛小跟班。”林亦飘一把抓过余林柚的脖子，便宜同桌一个踉跄差点摔在地上，“要不要努努力考上太云，我会罩着你不受人欺负的，按照你这个成绩加把劲应该不难。”
“唔……嗯。”
余林柚不太会说话，随便应了一句。
“爸爸做蛋炒饭的手艺又精进了啊！”林亦飘满足地吃下最后一口，眼中流露出藏不住的幸福。
如果能一直吃到这么美味的蛋炒饭就好了，他这样想。
“你爸爸这么好的厨艺不去做厨师真是可惜了。”妈妈一边吃一边感慨，“虽然不去做程序员更可惜就是了。”
“好吃就行，想吃的话我再做。”爸爸摸着后脑勺傻乎乎地笑着，“只要你们开心我也开心。”
爸爸总是这样，很容易就能满足，街坊邻居都说他是个没什么心眼的人，这样的人很容易被当成傻子，然而爸爸却是帝都屈指可数的一流程序员。
他的温柔是从骨子里透露出来的。
林亦飘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霸王，常有外人说他和爸爸不像，父亲温柔纯良，儿子却争强好胜。然而即便是这样的林亦飘，也有着常人难以察觉的一面，他会在下雨的时候撑着伞送淋雨的小猫回家，也会在班上最胆小的同学一个人做完值日回家后，默默地用天赋跟在他的身后，以免他出现什么危险。
“小飘，你要做好决定。”
升学考试前，妈妈在客厅和他促膝长谈。
“高级学院关乎你的人生转折，很有可能决定了你未来的方向。”妈妈难得的语重心长，“选错了可就没有重来的机会咯。”
“我想好了，妈妈。”林亦飘露出八颗大白牙，笑容阳光灿烂，“我不会后悔的。”
“既然你已经决定好了，那妈妈也就不再干涉你的想法了。但你要记住，今后的每一步，都要由你自己来承担后果。”
父母所能做的，只有支持和陪伴。
“放心吧妈妈，有你和爸爸陪在我身边，我什么都不怕！”
生病了有爸爸妈妈陪着照顾，难过了有爸爸妈妈会悉心开导，闯祸的时候爸爸妈妈虽然会批评，但也很温柔，他相较于同龄孩子没有那么叛逆。爸爸妈妈很相爱，在这样温暖的家庭里长大的孩子没有叛逆可言，他敢于做自己，敢于挑战，敢于尝试自己感兴趣的一切，只因父母的爱让他太有底气。
爸爸妈妈就是他的全世界。
“林亦飘，你好奢侈。”
有一天，同桌余林柚突然这么说。
“嗯？小跟班有什么见解要发表？”
“没有，只是感觉你一直都很自信，敢于尝试任何事情。”余林柚低下头。
“我爸妈就是这样的，他们让我放手去做，从来不管我。”
“所以我才觉得真奢侈。”
“什么？”
“你爸妈给你的爱好多好多，让你能肆无忌惮地花费，永远也不怕缺失，一直都很有底气。”
林亦飘不明白他什么意思了：“你说这些干什么？”
“我只是很羡慕。”余林柚把头扭开，“羡慕那些能由衷地做自己的人。”
“说什么呢你俩。”杨心正林从后面揽住他俩的脖子，“想好升学去哪里了吗？”
“太云。”林亦飘洋洋得意，“要去当然是去生活条件最好的学院啦！”
“哟呵，你还真是不亏待自己啊。”杨心正林说，“按照我现在的成绩，应该也能去太云……到时候咱们又是同学了。”
“啊？”
“咋，不希望？”
“没有没有。”林亦飘连忙摆手。
只是想到高级学院还要被杨心正林管着，顿时觉得也没那么自由了。
毕业典礼上，爸爸妈妈盛装出席，林亦飘高兴地挽着他们的手，向每一个人热情地介绍着他们。
“这是我爸爸，帝都最厉害的程序员！这是我妈妈，墨族最厉害的人，她可是被称为圣女的人呢！我爸爸妈妈都很厉害吧！”
“你们好。”爸妈礼貌地和他的同学们打招呼。
“林亦飘的爸爸好帅啊，妈妈也好美。”同学们发出感叹。
同学们想，难怪林亦飘这么厉害，原来爸爸妈妈也都是这么聪明的人。
林亦飘风风光光地站在毕业照的最中间，笑得比谁都灿烂。
“这就是你内心的幸福吗？”
圣女站在梦境的外端，表情微妙地观看着这一切。
林亦飘站在她身旁，作为旁观者静静地看着这一切，沉默无言。
“幸福原来只是有爸爸妈妈陪着就好了，真好。”圣女失笑，“很多年前，我也是个曾那么想的小女孩。”
“圣女大人也和我一样吗？”林亦飘觉得自己喉咙有些干涩。
“一样，但也不太一样。我曾经和自己的父母生活过一段时间，感受过那种幸福。”圣女语气带着淡淡的忧伤，那种忧伤像是看透了很多事情，“来到神禁之地的第二年，我就接替了姐姐成为新一任圣女，然后亲眼看着她死去。”
“你不是一开始就在神禁之地生活的人？”
“嗯，其中的原因很复杂，我不想多说。”圣女扭头看向他，“叫我雪乃吧，如果愿意的话，可以叫我姐姐，我们之间的年龄差距也符合这个称呼。”
“我们好像没有熟悉到那种程度吧。”林亦飘说。
雪乃一愣，随后笑了起来：“你果然和别人不一样呢。”
她将目光投向属于林亦飘的那片幸福梦境，问道：“如果把这场梦境里的你，想象成平行世界的另一个你，会感觉幸福一些吗？”
“……为什么要说这种话？”
“人不都是这样吗？看到另一个世界的自己过得足够幸福，自己也会跟着感到幸福——至少在这片宇宙里面还有另一个你真正快乐着。”
林亦飘低着头，他握着拳头，愤怒缓缓漫过他的心，千言万语在一瞬间涌上心头。
“那不是我。”
“那不是我！那只是一个长着和我一样的脸，有着和我一样名字的另外一个人而已！那不是我！”林亦飘怒吼着，“为什么我要因为这种事情感到幸福？幸福的人又不是我！为什么所有人都可以得到幸福，只有我不能？为什么只有我要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一个人跑下去？为什么只有我失去了那么多人生记忆？为什么只有我要一直思考我为什么来到这个世界上？难道我的存在就是为了成就神格符吗？！”
他越吼越用力，直到最后，他大喘着气，再也没了怒吼的力气。他像是一只溺水的小猫，被自己的过往牵绊，被自己的苦痛吞没，没有一点喘息的空间，在这场名为“记忆”的海中沉入最底处，再也没有浮上海面。
“滴答。”
眼泪滴落在地面，发出清脆的响声。
随后他泪水如注，像是倾盆暴雨。
“原来是这样啊。”雪乃像是明白了什么，“原来人在看到另一个自己幸福的时候，会思考自己为什么过得如此不幸福啊。”
林亦飘擦干眼泪，扭头看向雪乃，眼眶仍然是红的。
“我不知道你到底想做什么，但我只想知道真相，有关于我的一切真相。”林亦飘紧紧地握着拳头，那并非是愤怒，而是极其缺乏安全感时他的下意识动作，“在得到那些真相之前，我不会放弃的，哪怕要我生生抗下太刀守十五刀。”
雪乃注视着他这副倔强的模样，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很偏执。”雪乃说，“但是对于失忆的人来说，偏执也许是最好的方式吧。”
她举起手中的法杖，顶端的金色宝石再度散发出耀眼光芒。
“你想要的真相，现在全都还给你。”
幸福在此刻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