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然后我们思考生命（下）
“哟，你也在啊。”
杨心正林刚走出医务室，便碰上了插着手在外面站着的余林柚。
“想着来看看守星。”余林柚说，“正好叶静语进去了，就没好意思打扰他们了。”
“挺有眼力见啊你。”
余林柚笑笑，没多说什么。
“总感觉从樱雪回来之后你心事重重，还在想阿飘的事？”
“在神禁之地的时候，除了自己的回忆和大家共同看到的那些东西，我还看见了另一层梦境。”余林柚语气前所未有的低沉，“我看见了林亦飘的记忆。”
杨心正林一愣：“就是他前面七年的回忆。”
余林柚点点头。
“那，你都看见了什么？”
余林柚没急着回答，他抬头看向杨心正林，无尽的悲伤突然从那双眼睛里蔓延出来，空气都伴随着这股情绪变得寒冷。
“我说不出来。”余林柚语气凝重，“我不擅长讲故事，我只能说，很悲伤，不是我们能想象出来的悲伤，他要背负着那样的过往和使命继续孤独地走下去，而身为朋友的我们什么都做不到。”
什么都做不到，多么令人绝望的词。
就像下在三阳殿的那场雨一样，令人绝望。
“不明不白地活着一直是他痛苦的来源，可当他找到那些失去的记忆之后，竟然发现在自己的历史之中有那么多人为了他而死去了。”余林柚絮絮叨叨，“会不会有那么一刻他也后悔了呢？他是不是也会后悔自己为什么一定非要找到这段记忆，如果一直在太云和大家生活下去，会不会更好一点……”
他越说越小声，直到最后自己都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他慢慢把头低了下去。空气骤冷，将他的心一寸寸冷了下去，仅存的一点温度包裹着他的心尖，那一点温度叫做——朋友。
所以他才对幸福有着特殊偏执的理解啊，因为生命中曾让他感受过幸福的人在为他死去之后又让他彻底遗忘了那些记忆。所以他才不明白，正是因为不明白，才要一直倔强地往前走下去。
按照林亦飘的性格来说，他不愿意拖累别人，他不喜欢麻烦，也不愿意麻烦别人，所以这条路，注定要孤独地往下走。
你还要孤身一人多久呢？
“你想怎么做？”杨心正林问，“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了吧。”
“算是吧。”余林柚含糊地说。
“无论如何，大家都是朋友，有困难我们一起解决，绝对不能让谁独自承担。”杨心正林看着他的眼睛，无比认真。
因为是朋友，所以互相麻烦也没关系。
“接下来他会去哪儿？”
“三阳殿。”
“帝都的势力么？”杨心正林没听说过。
“嗯，似乎沉寂了很多年，几年前曾是辉央独霸一方的存在，近几年因为殿主的身体状况下降，已经很久没出现在大众视野中了。”
三阳殿是以秘术起家的势力，其秘术十分强大，然而对于继承者的要求却很苛刻。秘术只能依靠血脉流传，却并非所有嫡亲都能继承，关于秘术的继承要求，至今没人能给出准确地解答。只能说像是开盲盒，正是因为这种不确定性，才导致三阳殿陷入了如今的境地。
“走啦，还有事。”杨心正林拍拍余林柚的肩膀，“我们可没空消沉呢，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做。”
“是啊。”
余林柚点点头，收起心绪，转身走入繁忙之中。
——
林亦飘睡醒了。
他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在找回记忆之前他从来不会做梦，做梦似乎已经是上个世纪的事情，久远到让他再次做梦的时候都觉得这是完完全全的新鲜事。
虽然新鲜，体验感却并不好，醒来的时候他泪流满面，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难过。
梦里他一个人走在黑暗的海面上，天空大雨倾泻如注，他淋着雨，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前方大雾蒙蒙，他想要发出声音，却发现喉咙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响。海水是黑色，他身体冰冷，液化的体质让他浑身颤抖，可他站在海水中央，丝毫没有离开的想法。
我该，走向哪里呢？
突然远处亮起了一点光，光里面站着一男一女，一对中年夫妇朝他挥着手，面孔虽然陌生，林亦飘却觉得有种莫名的熟悉，他立刻反应过来那是爸爸和妈妈。他们站在光里面，温和地笑着，朝他挥着手，似乎在喊他过来。
他发了疯地开始奔跑，可海水漫过他的膝盖，阻碍着他前进，脚步越来越沉重，视线也被雨水冲刷得越来越模糊。朝他挥着手的爸爸妈妈渐行渐远，直到最后再也看不见，林亦飘终于从灵魂深处发出一声悲鸣：“不要！”
他猛然睁眼，自己正躺在寝室的床上。
胸口仍然剧烈地起伏着，他坐了起来，恍惚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切。
这里，这里，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属于他自己建立起来的一切。
“几点了？”
他喃喃自语，抬手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时钟，数字屏上显示着机械的“16：45”。
再看了眼日期，自己整整睡了一天。
该起床了，还有事情要做。
他决定在出发之前给自己好好梳洗一番，林亦飘走进卫生间，拿出牙刷牙膏洗面奶，用力地刷用力地洗，好似要冲刷干净在樱雪经历的一切不愉快。
做完这些，他抬头看向镜子里焕然一新的自己，满意地打开身侧的虫洞入口，然后走了进去。
“院长，学院内检测到空间的数值变化，请问是否要进行追踪？”
伊比多入侵学院之后，太云特意成立了工程部来应对外界的危机，工程部负责时刻检测学院内一切安全数值的变化，偶尔负责修理一些简单的损坏。此时工程部的值班人员看着电脑上突然出现的数值涌动，给远在院长室的宋长云发了一条消息过去。
“是红色波段吗？”宋长云慢慢悠悠地回了一句。
“是的。”工程部回复得很快。
“那就不用管了，不是什么安全隐患，随他去吧。”
“收到。”
宋长云合上手中的书，那书很奇怪，封皮是完全的黑色，上面没有任何介绍的文字。他伸手去拿放在身前桌上的那杯茶，却发现茶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凉透了。
“真是人走茶凉啊。”
他自嘲地笑笑，将那杯茶放了回去。他突然发现自己很愚蠢，自以为能够掌控一切，自以为能将所有事情都囊入怀中，以为孩子们能按照他所想的那样走下去。结果女儿与世隔绝，外孙偏执得宁撞南墙不回头。两个人一个比一个强大，宋长云根本就无法将他们划入自己的计划之中。
在他长达五十年的精心策划之中，女儿宋冰和外孙林亦飘是唯二的变数，也是最大的两个变数。
他们向往自由，从不被族人束缚，女儿最终会变成那样只是处于道德的捆绑，而外孙，他根本就不在意世人的言语，他只想要按照他自己的方式活下去，又怎么会愿意被他掌控？
或许从来都不是人心变了，而是自己一直停在原地，从未跟上世道的变化。
或许自己应该做出改变了。
墨族的未来会怎么样，不应该继续掺和，时间和未来的人们会给出答案，无论那答案是否让他满意，都是未来的选择。
他已经是过去的淘汰品了。
过去的人生里，他做了不少错事，因为偏执，做了不少所有人都无法理解的事情。宋长云见证了墨族的兴盛与衰退，经历过大起大落，因此在他上任的那一刻他就有一个执念——那就是一定要带领墨族重返兴盛。
女儿是个性格极其温柔的人，虽然强大，却不愿意管理族内事务。外孙在他眼中一直是个幼稚天真的孩子，他不谙世事，只不过是个一腔热血徒有蛮勇的普通天才罢了。在宋长云眼中，林亦飘的能力远不及他妈妈那般强大，他的成长还需要时间的打磨。但从樱雪传回来的消息还是证明了一件事——那就是他确实低估了林亦飘的能力。
世界政府那边更新了林亦飘的评定等级，年仅17岁的他成为了这世界上第五位高危S+天赋者。
宋长云不知晓林亦飘七岁以前的过去，他对那两位伯伯向来秉持着嗤之以鼻的态度，与亲家也往来甚少。他只负责在七岁以后接管外孙，教导他成人，但繁忙的事务还是疏忽了陪伴，迫不得已的放任自流养成了他有些扭曲的性格。
或许正是因为这份扭曲，才使他格外强大。
鸟儿终是要飞向远方的，更何况他是一只心向天空的鹰。
那就看看这一次，他会闯出怎样的天地吧。
——
“少主，这些是三阳殿名下的店铺，还请您过目。”
慕枫接过管家手中的文件，仔细地翻阅了起来。近年来三阳殿势力衰微，殿主身体每况愈下，依靠着年轻时打下的人脉接济才勉强生存下去。这些事情慕枫直到最近才从下人的口中得知，他对家族的事情向来淡漠不关心，直到这次爷爷病故，他才靠着请假回家的功夫深入了解了三阳殿的体系。
管家站在一旁，哪怕是见惯了大人物的他也不得不赞叹一句少主的冷静。相较于同龄人，慕枫确实显得冷静坚韧，也更有智慧。明明是从小宠爱他长大的爷爷去世，慕枫却连眼泪也没掉一滴，披星戴月地赶回来按照规矩处理完葬礼的一切事务，连一刻也未曾停歇，立刻就接手了家里的一堆烂摊子，连一句抱怨的话都没说。
刚开始他还以为是少主对于爷爷的感情不深，后来才发现，这孩子从小感情疏离，并不擅长表达自己心底的情绪，冷静成为了他应对外界的方式。越是冷静，就代表着他越是克制压抑。
有一个晚上他去敲少主的房门，却发现房门露出一条缝隙，并没有完全合上，他透过门缝看里面，发现慕枫正看着慕雪初的画像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想得出神。
他想，那应该就是少主正在悲伤的样子吧。
“情况我都了解了，接下来我会到每一家店铺实地考察。”慕枫将文件递还给他，“到时候也辛苦您了，天维叔叔。”
“少主！”
天维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火急火燎冲进门口的下属打断了话语。慕枫伸手扶住那名下属的身体，开口问道：“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这么着急？”
“外……外面有人点名要见殿主！”下属的语气里满是恐慌，“他还说……如果见不到殿主的话，就把我们全部都杀了！”
“他说了自己叫什么名字吗？”慕枫丝毫没受到恐吓话语的影响。
“说……说了。”下属哆哆嗦嗦，“他说他叫林亦飘！”
慕枫僵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