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过往浮尘（中）
林亦飘又醒了。
这次醒过来他头很疼，他捂着脑袋，从小就有的偏头痛不断干扰着他的思考。这几天他总是睡睡醒醒，反反复复。他总是随时随地就能睡着，又随时随地能够醒来，疲惫总是间或地出现，一瞬间席卷他的身体，又在某时抽离。
“醒了？”
耳边传来慕枫淡淡的声音，房间很暗，没开灯。林亦飘的头昏昏沉沉，慕枫突然打开灯，刺眼的灯光晃得他头更加痛，他连忙说：“把灯关了，头疼。”
“啪。”
灯又忽然熄灭。
“现在几点？”林亦飘摸了半天没找到手机。
“下午六点，你睡了五个小时。”慕枫一眼看出他的意图，“手机放在床头柜上。”
“哦。”
得知手机的具体方位之后，林亦飘放下心来，直接躺倒在床上。
“饿了吗？要不要吃点什么？”
“你什么时候是这么会照顾人的类型了？”林亦飘语气疲惫，“一点都不像你，逊毙了。”
慕枫心想，那还不是因为你个小祖宗在这里。但以他的人设没好意思把这句话说出来，那是杨心正林应该干的事，他只能无奈地接话：“我怕伺候不好你，整个三阳殿都被你吹飞了。”
“反正都衰弱得差不多了，这一代也就你继承到秘术了吧。”林亦飘毫不在意，“不如你改个名字换个营生得了，我看你们商业发展得就还不错。”
慕枫笑笑，并没放在心上。
“上一次这样好好坐着和人讲话是什么时候了？”林亦飘突然自言自语起来，“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啊。”
“在你的过去里，原来还有我参演的画面。”慕枫苦笑，“还真是造化弄人。”
慕枫是唯一一个知道他休学真相的人，在出发之前，林亦飘将一切和盘托出，他纵然自信，也害怕这是一场一去不返的旅程。所以他要把真相告诉一个人，万一他失败了，至少还有一个人能告诉同伴们他究竟去做了什么。
至少不会在死后闹得太难看。
现在看来，自己的担心有些多余，既没有遇见什么危难的情况，同伴也都一直对他的冷漠态度不管不顾地相信着他。这让他倒是自嘲起来，自己好像在人际关系这方面不是很自信啊。
因为不想刻意地维护，所以也不害怕失去或是拥有。
“确实。”林亦飘自嘲地笑笑，“到头来我的执着变成了一场笑话，现在我能做到的事情和学院大赛那时候一样，什么也做不到。”
“我以为找到了那些真相我就会有所作为，我就有了活下去的意义和方向，可是一切都太晚了。现在的我……已经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了。”
“唯一还没有弄清楚的，只有妈妈。”
一定要找到妈妈。
“手上的伤是怎么回事？”慕枫瞥了一眼林亦飘右手裹得严严实实的纱布，他在门口的时候就注意到了。
“解释起来很麻烦，总之是在我睡着之后出现的，应该是被偷袭了。”林亦飘说，“现在的我连操控水墨都做不到，只能像刚才那样释放出无形的灵魂之力。”
“世界政府修改了你的评级，你现在是世界上第五位高危S+天赋者。”
“我看到了。”
林亦飘抬起右手，端详了好一阵，才喃喃道：“但现在的我，可能连S+的实力都没了吧，最多就是个普通S级。”
失去右手对他的影响很大，林亦飘是少见的左右手都能用得很顺的人，但从惯用手的角度来讲，他的惯用手还是左手。因此他把掌握得更加熟练的水墨之术交给了右手，而没那么强力的空间掌握则放在了左手。
无法使用水墨之术的他等于失去了一半战斗力——虽然用剩下这一半对付S级以下的天赋者已经绰绰有余了。
“没法恢复么？”
林亦飘摇摇头：“应该是禁疗术式的效果。”
“那现在你打算怎么办？”慕枫问。
“走一步看一步呗，反正我这样的人，死了才最好吧。”
林亦飘躺倒在床上，眼神空空地望着天花板。
我这样的人，活着就只会害死身边的人。
“我不擅长安慰人。”慕枫在床旁边的懒人沙发上坐下，“但你有什么想做的事情都可以告诉我，我会尽我所能地帮你实现。”
林亦飘忽然坐起来，定定地看着慕枫。
“怎么了？”
“慕枫。”林亦飘温和地开口，“你是不是还在内疚那些事情？”
被看穿的感觉让慕枫有些茫然无措，带着些许慌张，他轻轻点了点头。
“不用在意那些事情，那些是你爷爷做的，和你没有关系。况且，听完你的描述之后，我大概能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林亦飘的视线渐渐偏移，落在自己身体圈住的那一片狭小区域上：“其实我无非是想找一个发泄的出口罢了，我很清楚，是因为我他们才会死的。害死他们的人从来都不是别人，而是我。”
“你就不怕我的那些描述是骗你的？”慕枫问。
“我相信你，我也没力气再去怀疑任何人了。”林亦飘又躺了下去，“我很累，可能还要睡一会儿，别打扰我。”
他把被子往上拉了拉，慕枫沉默起身，突然注意到这个小霸王的睡姿很乖巧，他的身体蜷缩着，像一只刚出生的猫崽，对这个世界有着天然的害怕。
慕枫将房门轻轻关上。
“少主。”天维在门外恭候多时。
“让您久等了，天维叔叔。”慕枫揉了揉眉心，“我们走吧。”
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他去处理，既然林亦飘没有什么需求的话，他就只能继续投身于代理殿主这个身份中。
林亦飘其实没有睡，在慕枫离开后他睁开了眼睛，用空间感知确认了一遍周围没有人后，他才翻了个身，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天花板上什么也没有，房间一片漆黑，他的眼里除了黑还是黑。
他有点不明白是什么还在支撑他继续走下去，一路走来旁人有得有失，虽有失落，却也有所收获。只有他一直在失去，就算收获也在失去，本以为拥有的美好生活，在下一步路中立刻烟消云散。
事到如今，只有妈妈还让他继续执着下去，那是他作为神的起源。
妈妈，是孩子的支柱。
多么令人动容的一个词，可他从没喊出过，只能从别人的口中听见有关这个词的描述，一切美好的幸福的与他无关。妈妈是个陌生的名词，是他曾经以为与自己无关的冷门用语。
温情，母爱，这些东西他从不曾了解过，如今已是快要成年的年纪，也没有必要再去感受一下了。但他还是想知道，把他带到这个世界上的女人，一个让他被迫背负上成为神的宿命的女人，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会不会也和他一样，经历过迷惘的时刻，也曾独行在黑暗之中呢？
他不由得这样想。
我们应该是相似的，因为我身上流着你的血，而你是那个继承了神力的人，关于神的一切，你可以给我解答。
对，只要找到你，一切就有了答案。
但是我应该索求吗？索求这么多年来你欠缺我的母爱，索求一个拥抱，索求母亲亲吻我的额头，索求你看着我，温和地笑着，说我的孩子真棒。
他不由得这样想。
脑海中浮现出在神禁之地时的场景，那时圣女虽然没说任何有关母亲的消息，却也给了他一线希望——在布瑞提絮，西方国家地带，有着名为言灵族的存在，他们是能够修改法则的人类，拥有着名为百言兽的神奇生物。
这让林亦飘注意到一个新词汇，法则。
法则是世界的根基，关于这点，哥哥在短暂和他交流的时间里曾经提到过，他追问哥哥法则的具体解释究竟是什么，哥哥却没有说，他只是站在那里，顶着和他一模一样的脸在黑暗中沉默。
根据林亦飘自己的猜测，法则应该是某种能够影响原定秩序的东西。在广义认知内，自然界存在着自然规律，如生老病死的自然衰落就是自然法则之一，而能够影响甚至修改法则的人类，必然是掌握了这个世界的某种机密，能够打破固有秩序——就像是侍魂一族能利用灵魂交易来窥探历史打破了记忆法则一样，言灵族一定也能够通过某种媒介打破某种法则。
但话又说回来，根据侍魂一族那种违背人性遭到制裁的下场来看，言灵族的打破常规在某种程度上是合理的。林亦飘在樱雪的时候就调查过相关资料，在公用资料库内，有关言灵族的记载很完整，他们在西方国家中有着崇高的地位，就像是五大氏族之于帝都一般，只不过在东方地带没什么名气罢了。
言灵，这个词并不陌生，简单来说，就是能够操纵语言能力。
操控语言能力并非什么神奇的事情，像是周锦澜的安魂也拥有类似的能力，而言灵族的言灵之所以与众不同，不仅仅是因为它依靠灵魂之力发动，还能够做到改变天象，召唤生物之类的能力，能够实现真正的“言出法随”。
布瑞提絮。
林亦飘看着手机地图上陌生的位置，这是个处于地球另一端的国家，是自己没有到过的地方，自然也就不能使用虫洞进行传送。如果坐飞机离开帝都的话，他那张银行卡的消费信息会即时发送到宋长云的手机上。
未成年还真麻烦啊。
林亦飘撇了撇嘴，没做任何犹豫就买下了前往布瑞提絮的机票。
下一站，布瑞提絮，雾都。
继续停留在三阳殿已没什么意义，林亦飘是个很干脆的人，既然无法实现自己的目的，就不要过多地浪费时间，时间很紧迫，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完成。
等到一切都结束之后，他就回去，作为一个普通的少年过上无忧无虑的校园生活。
银光乍现，他消失在房间内。
正在工作的慕枫忽然抬起头，他看向渐渐黑下去的天空，嘴角不自觉抽动了一下。
“少主，您在看什么？”
“走了啊。”
一声不吭地离开，还真像是他会做出来的事情。
“没什么。”慕枫回过神，“继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