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伊雪瑞尔（下）
伊雪瑞尔语气很镇静，就好像在说一件很平常的小事，然而这三个字对林亦飘的内心震撼却不止一星半点。
“王子殿下！”
卡梅尔和卡鲁粗暴地闯了进来，他们的视线落在林亦飘悬在半空的手上，表情一瞬间变得凝重起来。
“stop！”
“thunder！”
卡鲁几乎是下意识就释放出了停止言灵，卡梅尔喊出雷电言灵，狭小的房间内，雷电的作用被发挥到极致，一下就将周围轰得焦黑一片。
“卡鲁，卡梅尔，我没事。”伊雪瑞尔站起来，“请别伤害他，还有我的房间要被你的雷电劈烂了。”
“王子殿下，这个人很危险！”卡鲁说，“请您即刻远离他！”
“和卡鲁相处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你这么失态呢。”伊雪瑞尔不以为意地笑笑，“就算危险又能怎么样呢，你们和他的实力差距太悬殊了。”
“就算如此我们也要保护您。”卡梅尔说，“您是言灵王族的血脉，是这一代百言兽的主人，一旦您不在了，言灵族就会失去根基。”
就在他们说话的功夫，林亦飘已经从言灵术的控制中解脱出来，他随意张开虫洞，将侵扰房间的雷电收了进去。
他还有点懵，大脑还没从刚才伊雪瑞尔答应的话语中反应过来，因此对双胞胎的行为做不出什么反应。
“总之，王子殿下，请退到我身后。”
“卡鲁。”伊雪瑞尔的语气突然严肃起来，“如果我的存在只是为了维系言灵族，那么我觉得这样的人生很没意思。”
卡鲁一愣。
“他没有骗人，我能感受得出来他的思念都是真的，因为我也拥有过那种情绪，所以我很清楚。”伊雪瑞尔说，“况且他所说的事情与我们所处的这个世界有所关联，帮了他，等于帮助我们自己。”
他转过身，看着林亦飘：“如果你想知道的真相与人类的命运有关，那么我们的性命都将由你重新书写，我很期待那个未来——当然前提是你能将它成功书写。”
语毕，他抬起手，金色的光芒从他背后升起。
“你猜的没错，一点都没错，我是王族里百年未曾见过的唯一一个只能使用召唤言灵的成员。”伊雪瑞尔说，“但可能正是因为这种极端，百言兽才会选择我吧。”
言灵族一共存在三种言灵，第一种是制动言灵，以输出动作词汇来强制对方执行的言灵；第二种是具象艳玲，以具象出某种实物以达成目的的言灵；第三种则是召唤言灵，唯有流淌着王族血脉的人才能够使用这种言灵，言灵族具有幻想的一百零八种召唤兽，而召唤言灵的能力，便是能将其中的召唤兽通过言灵术的方式在现实中实质化。
金光慢慢凝聚，伊雪瑞尔合上双手，摊开手掌时，一只金黄色的小猫出现在他手中。
小猫不大，却有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场，他留着两颗极长的獠牙，暴露在嘴外，尾巴几乎长过了身体，在尾巴的末端有一枚小小的铜钱环绕其上，那是他力量的象征。
“这就是百言兽。”
林亦飘仔细端详了一阵，他原以为百言兽会是一只庞然大物，没想到竟然是一只巴掌大小的猫咪，这与他的想象大相径庭。
“喵呜。”
百言兽的表情很不耐烦，像是因为睡眠被惊扰而觉得厌烦，它睁开眼先是看了看主人，随后瞥向站在他对面的林亦飘。
也就是这一眼，它的瞳孔突然放大，像是看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急切地喵喵叫了起来。
“嗯？”伊雪瑞尔有些惊讶，“还是第一次看见你这个样子呢……你说什么？哦哦……原来是这样……”
百言兽的猫叫声只有伊雪瑞尔能听得懂，其实它可以正常说话，但是为了避免自己那百试百灵的言灵术殃及无辜，平常它只会喵喵叫，除了主人以外没人知道它在说什么。
“它说了什么？”
林亦飘听不懂，但能感觉得出来和自己有关。
“百言兽说，你身上有神的气息，所以觉得很亲近呢。”伊雪瑞尔眯眼微笑，“难怪你能不费吹灰之力地走进那片结界。”
神的气息……似曾相识的用词。
“这种话，”林亦飘面无表情，“我听得够多了。”
“是吗？那看来你对自己的认知还挺充分嘛。”
骄傲又轻佻的声音突然在他耳畔响起，林亦飘抬头，伊雪瑞尔和双胞胎都没有开口，他立刻意识到，这个声音来自于百言兽。
“你能通过这种方式和我说话？”林亦飘用意念回复道。
“我可不是对谁都会用这种方式说话的。”百言兽说，“只不过因为我们的力量都来自于同一批神明而已。百年以前的造神行动，那些被造出来的神明们都有着相同的悲惨，因此他们惺惺相惜，人们原本以为他们会站在各自的立场上打打杀杀，却没想过他们能够融洽相处。”
“还有这样的历史么？”
“当然有，只不过被前人隐瞒，后人自然也就无从得知。哎呀呀，现在一想还真是可笑，言灵族的人天性不爱争斗，这都是受思绪之神的影响，我能够以这样的方式与神明后裔对话并将这段历史传播出去，还真是万幸中的万幸啊。”
“历史……很重要么？”
“很重要。”百言兽突然严肃了语气，“历史，也就是人们的记忆，是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证据，是架起人与人之间的桥梁，是连结，也是思念。如果没有人去了解那些无处安放的回忆的话，我想这个世界迟早会因为负面能量过剩而毁灭的。”
林亦飘笑了：“没想到一只小猫咪还挺多愁善感的。”
“你……你你你！我好歹是伟大的百言兽大人，竟然对我如此不敬！我要把你喵喵喵喵！”
百言兽挥舞起猫爪，好似要将林亦飘那张脸抓花，然而它的体型实在太娇小，即便有着獠牙的加持，这个动作看上去依旧很可爱。不知道原因的旁人还以为它在撒娇。
“你和它聊得很来呢。”伊雪瑞尔笑笑。
“嗯，它说我们同为神的后裔，所以要惺惺相惜。”
虽然，我现在还不明白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想要获得百言兽的认可可是很难的，以前家族里的长辈也动过让我使用卷轴的想法，但我很尊重它的意见，每次都会问它一遍，只要它不同意，那我就绝对不会送出去，毕竟一任主人只能制作五份卷轴嘛。”
百言兽跳上伊雪瑞尔的肩头，随后朝着他的手掌喷了一口金光，金光的左右下，五份小小的卷轴赫然出现。伊雪瑞尔用手指拿了两份出来，递给了林亦飘。
“……两份？”林亦飘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这真的可以吗？”
“它允许了。”伊雪瑞尔指了指肩头上的小猫，“另外还有一份是我想给你的。”
“可是卷轴一任主人不是只能制作五份么？”
“的确如此。可是言灵族向来不喜欢争斗，父亲大人受邀去帮忙也不用不上这种东西，在非极端情况下，言灵族是不会动用卷轴的力量的。”伊雪瑞尔说，“比起以前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现在的世界很和平，这种力量一旦出现在世人目光里，多半也只会引起争端吧。”
“所以我想，不如把它交给有用的人。”
见林亦飘没反应，伊雪瑞尔走上前拿起他的手，将那两份卷轴放在他的掌心里。
“百言兽想给你的那份，是希望你能查明这个世界的真相。”伊雪瑞尔眼神真挚，“至于我想给你的那一份……是希望你能找到你的母亲。”
林亦飘心神微动，一瞬间竟然忍不住想落泪，萍水相逢之人竟然能为他做到这个份上，陌生的温暖骤然将他包围。
“你我都是神明的后裔，身上背负着太多因果。”百言兽在他脑海里说话，“你和伊雪瑞尔说的那些东西我都听见了，外界的变化我一直能感觉到，只是碍于立场身份不便出面调查。世界的确在变化，有人正在布一场很大的局，并且绕过了人类的视线。”
“你一直都知道？”林亦飘问。
百言兽洋洋得意：“当然知道，我可是思绪之神的神识，思绪之神当初在世时就与世界意识建立了连接，身为他的一部分，我自然也有这种能力。”
“人类无法察觉的事情，自然只有神明来办了。”百言兽将话题引了回来，“不过有件事情我一直觉得很奇怪。”
“什么？”
“你身上的确有神明的遗存，但那是只有同样身为神明的存在才能感受到的东西。人神有别，伊雪瑞尔他们能直观地感受到我身上的神力，可在他们眼里，你只不过是一个很强大的人类罢了。”百言兽说，“也就是说，你确确实实是神之子没错，但身上的神力却消失了。”
“大概是因为我的神格符被人拿走了吧。”
“不，这与神格符无关。”百言兽摇头否认，“并非所有的神明后裔都存在神格符，神格符只会让人失去一部分神力以及与之相关的记忆，却不可能让神力完全消失。”
“根据我的猜测，你的灵魂应该被封印了。”
林亦飘一怔，突然想起学院大赛的时候自己的灵魂品格那一栏上出现的“无法检测”。
“灵魂被封印？”林亦飘疑惑，“可为什么我的灵魂等级仍然能被检测出来？”
“只要能正常使用灵魂之力的人都能被检测出灵魂等级。”百言兽说，“人类就是这样，喜欢将能量的波段划分明确，强弱在他们眼中比他们的命还重要。唉，真是不理解——算了，站在神明的立场上我好像没资格说这种话。”
林亦飘沉默，百言兽不可能说假话，它的一言一行都受到语言的制约。也就是说，自己原本的神力连同灵魂封印一起沉积在了身体深处，但就算如此他多少能有所察觉，可是为何……
对了。
哥哥。
如此一来，自己就非要去一趟墨族不可了。
“你好像已经有方向了呢。”
伊雪瑞尔看着林亦飘的眼睛，站在他对面的少年眼神逐渐清晰。
“该回去了。”
林亦飘抬头与伊雪瑞尔对视，发自内心地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谢谢你。”
萍水相逢的惺惺相惜比陪伴多年却无法互通心意更能打动人心，在这个天寒地冻全都被具象言灵所召唤出来的白色宫殿之中，两个少年的身体被风雪包围，心却跨过严寒不断贴近，匆匆一面，无比的真诚。
我们一生要见很多人，沿着来时的路，沿着去时的途，一路走过看过无数风景，一路赏过繁花，踏过野草，望过明月，饮过甘泉，跨过山与海，一生都在与行走为伴。那么多人，都只不过匆匆一面，都只不过惊鸿一瞥，都只不过是茫茫人世中心与心碰撞又分离，谁也不能保证隐于人海之后我们还能见面。
但，有过一些时刻，有过一些理解，便足矣。
林亦飘伸出手，伊雪瑞尔轻轻回握。
“希望你的旅途愉快。”
“嗯。”
空间元素遍布全身，眨眼之间，林亦飘已经消失。
“王子殿下，您就这样放他走了吗？”卡梅尔说。
“不然呢？”伊雪瑞尔看着窗外，“他可是百言兽亲自认证的拥有神明气息的人，就算我们想阻拦他也不可能啊。”
“而且，你留不住一个一直在奔走的人。”
他的身上沾染了太多的风尘，让他变得无比的伤痛，而他需要时间和实践去化解这些，否则创口将一直埋在他的心里。
“卡梅尔，我有点渴了，去帮我泡杯茶吧。”伊雪瑞尔转过身，百言兽消失在他的肩头，“就要父亲大人最近刚带回来的树莓茶。”
卡梅尔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没能说出口。卡鲁叉着手靠在墙边，沉默不语。
“我去吧。”卡鲁动身。
“卡鲁。”伊雪瑞尔叫住他。
卡鲁停下，却没有转过身。
“今天的事，请别告诉父亲大人。”伊雪瑞尔说，“我想为了自己活一次。”
卡鲁提起一口气，好像要爆发。卡梅尔有点紧张地看向哥哥，做好了他要愤怒的准备。
他的这位哥哥脾气其实很不好，沉默是他隐忍的表征，他一直通过这种方式压制着自己的心性，直到寒风将他的脾性掩盖。
但是卡鲁没有，他长舒一口气，语气很缓和：“好。”
缓和到让卡梅尔都有些震惊。
“谢谢。”
“无需道谢，王子殿下。”卡鲁说，“您这样的年纪，就应该为了自己做些什么。”
“为了什么不顾一切而突然产生的莫名其妙的勇气，我也曾有过，因此不必道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