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伊雪瑞尔（中）
“改变……命运？”
命运这个词对伊雪瑞尔来说有点陌生，他十几年如一日的人生没有什么变化，以至于他想象不到人生的起伏与波折——也许现在能够略微理解了，眼前这个少年的到来就是他平静如水面的人生中那一点微妙的波纹。
“是的。”
林亦飘点头坚定地确认了一遍，仿佛是在告诉他们，你们没有听错，我要说的就是这个。
“言灵族能提到与命运有关联的东西，除了百言兽以外没有其他了。”卡梅尔说，“这么说，你是为了‘百言兽的卷轴’而来？”
林亦飘不置可否，只是静默地望着他们。
“看来是了。”卡鲁给出结论。
百言兽是言灵族的守护神兽，传说是思绪之神留在世间的一抹神识。应言灵族人之期许，聚集思绪之力而诞生。言灵王族的后代中，只有掌握了召唤言灵的成员才具有差遣他的资格，百言兽会在这些人中任选一位成为它的主人，并任其驱使。
在人们口口相传的故事里，百言兽具有将一切语言化为现实的能力，能够改写既定的结局，因此也被称为“命运编写者”。若非百言兽每代只听从一位主人差遣，恐怕言灵族早已成为呼风唤雨的存在。
卡鲁所提到的“百言兽的卷轴”，是世人皆向往的存在，百言兽的每一任主人都可以将其能力抽离出来，制作成卷轴。而这份卷轴能实现人的任何愿望，每一任主人只能制作五份卷轴，并且只能在主人的授意下赠予后才能使用。因此，百言兽的每一任主人都会被言灵族重点保护。
“我猜，你应该就是百言兽这一代的主人吧。”
林亦飘说出的话如同惊天霹雳，卡鲁和卡梅尔闻言顿时色变。
“不用那么紧张，言灵族公开的情报实在太多了，根据这些线索得到这个结论并不难。”林亦飘说，“能够掌握召唤言灵的王室成员才有资格成为百言兽的主人，身为王子殿下的你，本该是青春洋溢的年纪却被封闭在这座宫殿里，身后还跟着两位侍从寸步不离，我猜大概是你的父亲大人一开始就算到了会有这么一天，会有像我一样的人找上门来，你的命运也由此发生改变。”
“所以他要保护你，还特意用了两个侍卫来迷惑视野，如果我的推断没错，你应该是王室成员里唯一一个无法使用制动言灵和具象言灵，只能够使用召唤言灵的成员吧。”
连珠炮一样的字句在双胞胎侍从的心上炸开了花，从他们微妙的反应之中，林亦飘确认了自己的推断没错。
伊雪瑞尔眼神微动，他似乎并没因为林亦飘的判断而震惊，相反，他似乎因为这种准确而感到欣喜。好像在他沉寂了很久的人生里，终于出现了一个能够读懂他的人。
“怎么了？”
林亦飘被他看得有些莫名其妙。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真是个很有意思的人。”伊雪瑞尔温和地笑着，“能和我讲讲吗？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林亦飘诧异地挑了挑眉，他原本以为自己这副反派面孔已经做得足够优秀了，然而这一切对于王子殿下来说竟然只是有趣？
看来这位王子殿下，比自己想得还要天真。
“王子殿下，不可……”
“没关系的，卡鲁。”伊雪瑞尔抬手打断了他，“我能感受得出来，这个人没有恶意。”
伊雪瑞尔静静地看着他，美丽得如同绿宝石的眼睛无比温和，可不知为什么，林亦飘觉得在那双眼睛下的自己无所遁形，就像是内心的某个部分被暴露出来，自己正赤身裸体地被人审视着。
这感觉并不好受。
但不得不承认的是，伊雪瑞尔用这种纯粹看穿了他。
“你有一双很好的眼睛啊。”林亦飘放缓了语气。
“你是说颜色吗？这是遗传自我母亲的，的确是一双很漂亮的眼睛。”
“不，我说的不是那个意思。”林亦飘挠挠头，“随你理解吧。”
“借一步说话吧。”伊雪瑞尔抬手，“snake。”
周围的场景突然变化，原本白色的宫殿转变为了温馨的小屋。
空间移动类能力。
刚才伊雪瑞尔喊出词语的一瞬间，似乎有一条透明的蛇出现在他脖子上，但随着场景的转变很快就消失了。林亦飘断定，那是召唤言灵中具有空间能力的召唤兽。
反应过来的当下，第一个闯入林亦飘视线的是一张摆放在床头的照片，上面是一个女人和一个小孩子。
照片上的小孩银发绿瞳，容貌与眼前的伊雪瑞尔相差无几，想来那就是小时候的他。站在身旁的，应该就是他的母亲了。
“请坐。”伊雪瑞尔在床边坐下，“抱歉，我没有招待过客人，所以不知道该用什么来迎接你。”
“没事，这样就可以了。”林亦飘摆摆手。
“你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来的吗？”
“这个嘛……算是吧。”
伊雪瑞尔足不出户，对于他来说，东方只是一个模糊的名词概念。林亦飘也不知道对他该怎么解释，只能用同样模糊不清的词语糊弄过去。
“自从母亲去世以后，父亲大人就严禁了我的一切外出。我对外面世界的记忆不多，只记得雾都是一座下着雨的城市，记得小时候父亲大人带我出门，总是要撑着一把伞，因为雾都总是雨蒙蒙的，人们走在雨里面，谁也看不清谁，想起来还挺有趣的。”
“下雨很浪漫。”林亦飘说。
“是啊，下雨比下雪浪漫多了。”伊雪瑞尔笑笑，“总是看雪也会看腻的。”
“你从那么远的地方来，实力又这么强大，想必这一路走来一定过得很轻松吧。”伊雪瑞尔的视线突然停滞，“但是看你手上的绷带却又好像不是这样。”
林亦飘心神微动，或许是感受到有人在关心它，被绷带缠住的手不知怎的隐隐作痛起来。
“你这么厉害的人，也会有烦恼吗？”
“当然会有。”林亦飘垂着头，“而且很多。”
“那都是些什么样的烦恼呢？”伊雪瑞尔的微笑里透露着淡淡的苦涩，“比出生以来大部分时间都在这座冰冷的宫殿里度过还要烦恼吗？”
“不，那倒没有。”林亦飘一顿，“外面的世界虽然绚丽，也有着色彩斑斓的忧愁。”
他捏了捏右手，空洞的掌心已经没什么知觉了，那块被洞穿的肉还是没有长出来，不知道还要等上多久。
“你知道吗？我的母亲曾是上一任百言兽的主人。”伊雪瑞尔自顾自地说起了自己的故事，“可是有一天，在她走出这片冰天雪地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她醒来的样子。那几天雪下得很大，父亲大人皱着眉头，我从来没见过那样的他。”
“可能也正是因为这样，父亲大人才不想让我走出去吧。”
伊雪瑞尔的语气很挤压，像是在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少年的期许被他的懂事压在心底，日复一日，像一张揉成团的纸，他只能不断地抚平褶皱。
“你呢？你的母亲长什么样子？”
他想转变这有些沉重的氛围，于是提出了另一个话题，却不想这话题更为沉重了些。
“不知道。”林亦飘摇摇头，“我从没见过她。”
“啊……这样，为什么呢？”
这话听上去实在冒犯，但从这位不谙人事的王子殿下口中说出，林亦飘不知为何却觉得有些可爱，他扯出一抹笑容：“我被迫和她分开了。”
“听上去是很悲伤的故事。”
“也没有多悲伤吧。”林亦飘故作轻松，“毕竟只是一个我从来没见过的人。”
伊雪瑞尔摇摇头：“我觉得并不是哦，血缘这东西很奇妙的，也许在你一个人独自行走感到孤独难过的时候，你的母亲也在感同身受——如果她还在世的话。”
如果她还在世的话。
如果她还在世的话，为什么我从没感受过来自她的温暖呢？
伊雪瑞尔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话，想要道歉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林亦飘站起身，透过房间的窗户看外面大雪纷飞。他背对着伊雪瑞尔，光线映衬着这身影单薄且凄凉。
“感谢你对我说这些，王子殿下。”林亦飘长舒一口气，“你说得对，也许我们是有感应的——只是我从来没感受过罢了。”
他转过身，伊雪瑞尔看见他的眼泪正无声地滑落着，林亦飘本人却像是没发觉这一失态，他就静静地站在那里，表情波澜不惊。
“……你在流泪。”
林亦飘恍惚，伸手去擦自己的脸颊，手指一片濡湿。
啊，我在哭。
“请别在意。”林亦飘擦去泪水，“聊天时间该结束了，王子殿下。我来这里不是为了向谁诉苦的，你的侍从已经说了，我需要百言兽的卷轴。”
“你要做什么呢？”伊雪瑞尔问。
“我想知道关于这个世界的真相，以及我母亲的事情。”
他的这段寻忆之旅发展到现在，已经不再单纯了。牵扯其中的事情实在太多，水无月，崩塌，神格符亦或是赤阳之魂……数之不尽的因素参与到这段旅程中，让他前行的目标不再单纯是为了自己，而是想搞明白这片天空下到底在发生什么。
“那些东西很重要吗？”
“很重要。”林亦飘左手握拳，“抱歉，我没时间向你解释那么多，我不奢求所有人都能理解我，必要的时候，我会采取一些强硬的手段。”
随着他左手握紧，房间内的气场骤然变化，空间元素不断向他汇聚，摆放于桌面上的物件微微震动。床头柜上的那张照片不断抖动着，画面里笑着的小男孩不断跳动，笑容是欢愉，又像是害怕。
“抱歉了王子殿下，我必须要得到言灵族的协助，为了达成目标我会不择手段。”林亦飘的脸色骤然变冷，“这由不得你们。”
“我同意。”
就在那只手刚要握住端坐在床上的伊雪瑞尔的脖颈时，即将要受害的目标突然微笑着点了点头。林亦飘妄图施暴的手顿时一愣，他不可置信地看向眼前的美少年，手掌微微颤抖。
少年对他眯眼笑了笑，眉宇间满是温柔。
“我说，我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