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少年的勋章（中）
“那天以后，月神爱发奋努力地学习，为的就是跟上我的脚步。我仍旧如往常一样上课睡觉，吃饭，有空了就打游戏，看动漫。即便这样，他还是我的手下败将，我像是一座大山，是他永远跨越不了的一道坎。”
宋冰的日常林亦飘听得莫名耳熟，甚至有一种亲切感。
“第六次失败后，他崩溃了。那天下了雨，他不甘地在雨里大哭，用力地捶向地面，控诉老天这是为什么。我想这大概是他人生中最灰暗的时刻吧，一个从来都顺风顺水的天之骄子，突然在他的生命里出现了一个如同恶鬼般挥之不去的身影，任谁都会崩溃。”
“恶鬼……你对自己的认知还真是独特啊。”林亦飘忍不住吐槽。
意外的是，这一次面对林亦飘的吐槽，宋冰并没有轻松地笑出来。她看着远方，林亦飘不知道她视线的终点在哪里，她的目光汇聚又涣散，随着呼吸起伏摇摆着。
小男孩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词句来形容，但很明显，“一言难尽”这四个字清清楚楚地写在她脸上。
“小飘，你觉得人对自己的认知来自于过去还是未来呢？”
这个问题很深刻，提出的时机也很巧妙。林亦飘认真思考了一会儿，最终得出一个确切的答案：“我不知道。”
“我还没经历过那么多事情。”林亦飘认真解释，“更何况现在的我，对以前的记忆都只剩下模糊的概念，我是如何变化的……不，我有没有变化也许都很难说清，更谈不上对自己的认知。”
“人在年少的时候总有那么一段浑浑噩噩的时间，那就是你正在改变的时候。”宋冰微微笑着，“我对你现在的处境并不了解，所以也不会轻易发表意见。但我想你应该有所察觉，即便你不觉得这有什么。”
林亦飘低下头，想起从樱雪回来之后自己回到房间里的所思所想。
“月神爱那时候也是这样。”宋冰又讲起她的故事，“他总觉得自己没有改变，可他的一举一动我都看在眼里。他在成长，并非单方面的能力成长，他的心智也在逐渐成熟。当他意识到自己似乎永远都追不上我的脚步时，他选择了放弃。他退回了一个安全的距离，用一个观众的眼神望着我。”
宋冰继续说：“这很可笑吧，当人们用尽全力去追逐一件事情的时候，得到的唯一成长却是学会放弃。我也很奇怪，从他放弃我的那天起，我突然对这个执着于我甚至一路追到了帝都来的男孩来了兴致，我很好奇，像他这样前半辈子一直活在骄傲里的人，究竟是如何看待我这种半路杀出来的拦路虎的？”
“也许他会对人外有人这个道理认识得更清晰。”
“也许吧，但我并不这么想，毕竟我从来无法想象这个世界上还有比我更强的人。”宋冰轻描淡写地说出了令人心梗的话，“一年的时间转瞬即逝，他回贝尔罗岛的那天，我亲自去机场送他。相比起来的时候，他更加收敛，见到我，他把脸埋在高领毛衣的领子里，脸红得像个水蜜桃。”
“我们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气氛尴尬又微妙。现在想起来，那种氛围还真美好。”
男孩假装用余光瞥向女孩，目光碰撞在一起的时候又害羞地撇开。直到机场提示候机的声音传来，月神爱才不好意思地说了一句：“我该走了。”
“等等。”女孩伸手拉住他，“你没什么要说的吗？”
“还需要说些什么吗？”男孩挠挠头发。
“比如和我做个约定，说下次见面的时候会成为更好的人，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
“不用了吧。”男孩眼里的光芒黯淡下去，“反正我这辈子估计都赶不上你了，应该不会再有下次见面了。”
“你可真悲观。”女孩不满地摇摇头，“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的，那时候你意气风发，骄傲得完全看不见我呢。”
“现在我认清现实了。”
“错误，这可不是认清现实，这是在逃避。”
男孩抬头看他。
“难道因为追赶不上我你就要放弃变得更强吗？这可不对。”宋冰摇摇头，“记住，月神爱，你不是在和我作比较，你只需要和过去的自己作比较就可以了，我就是这样，所以我每时每刻都在进步。”
“那是因为没有人能和你相比吧。”月神爱一脸郁闷地戳穿她。
“咳咳，那些都不重要啦！重要的是，你要听明白我说的话，我可不想看到有人因为我而变得这么颓废。”
月神爱被她这副样子逗笑了：“我知道了。”
“那你答应我。”
“什么？”
“就是那些煽情的场面话啦！快说！”
月神爱挠挠头发：“这有什么必要吗？”
“当然有必要！”宋冰语气高昂，“这样你下次就还能见到我。”
“你很希望见到我吗？”月神爱诧异。
“这……别管那么多！总之你说就是了！”
少女的脸颊一瞬间绯红，而这一切都被男孩看在眼里，他突然笑了，比起四根手指郑重地说：“那我答应你，下次见面一定会变得更好。”
“四根手指是发誓吧？”
忽然一股莫名的勇气涌了上来，月神爱走上前抱住了宋冰，女孩原本翻动的嘴巴一下子顿住，双手垂了下来，静静地感受着这个恰到好处的拥抱。
“谢谢。”
拥抱没有持续太久，男孩的分寸感让人心暖。他转身离开，人潮汹涌，提着行李箱的背影很快就茫茫其中。
在对视都觉得奢侈的年纪，拥抱已经是他们能做出最大尺度的事情。直到周围的声音渐渐涌入宋冰的耳朵，她才在长久的耳鸣中回过神来。心跳得很厉害，伴随着滚烫的脸颊，原本应当由她目送的少年已了然无踪影。
“喂，月神爱！我会在这里等你的！”
即便找不到那少年的身影，宋冰还是对着前方大喊了起来。她掠过身旁那些异样的眼光，眼神从未如此坚定。
“那年你多少岁？”林亦飘问。
“十八岁。”宋冰说，“十八岁的时候我天不怕地不怕，理所当然地觉得这世界上所有的东西都该属于我，爱情也不例外。所以，为了一次莫名的心动，我支付了应有的代价。”
“代价？”林亦飘挑眉。
这可不是什么好词。
“六个月后，我远渡重洋，瞒着家人去前往贝尔罗岛。出发之前，我想象了无数种他见到我的表情，或平淡，或惊讶，无论哪一种，我都决定要去看看他。”
“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他的？”林亦飘惊讶。
“这不好说，喜欢一个人有可能是因为他的脸，也有可能是因为他的秉性，或许是他身上的坚持打动了我，所以我才觉得这个被我改变的少年有那么一点值得喜欢的地方——也许，大概？事情过去太久了，我已经忘了心动是一种什么感觉了。”
毕竟心动是少女才会做的事情。
宋冰看向他：“你在学校有喜欢的女孩子吗？”
“啊？”话题转变得太突然，林亦飘有些发懵，“突然问这个干什么？”
“说说看嘛，妈妈想关心一下儿子的感情状况。”
“没有。非要说很在意谁的话……我的朋友们吧。”
恍惚之间，眼前突然闪过一个虚影，那道影子给他的感觉很熟悉，可是看不清脸。他想不起来是谁，等到用力去回忆的时候虚影却消散了。
又是这样。
你到底是谁？
明明已经找回了记忆，可为什么仍然有一块空白在大脑中存在？
“也对，这个年纪还是朋友最重要，要找到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可比找到爱人难多了。”宋冰点点头，“爱人的门槛很低。”
“是吗？”林亦飘细细思考这句话，脑袋里突然出现几对害羞的少男少女。
“这个时代人们的情感太廉价啦，所以如果你遇上一个愿意真心对待你的人，一定要好好珍惜啊。”宋冰顿了顿，“无论是恋人还是朋友。”
那我还挺幸运的。林亦飘想，愿意珍惜我的人不止一个，而是一群。
只可惜我没有值得他们珍惜的地方。
“那后来呢？”他停止自我折磨。
“后来我们在贝尔罗岛见了面，他见到我的时候很意外，像是根本没想到我会来。他的第一个问题是‘你是怎么闯进来的？’，因为我直接跨过月神一族的重重阻碍，就那样来到了他面前。”
“我坐在屋檐上，身后是皎洁的月光。那一刻我觉得我才是月亮，照亮月神一族的月亮，也是月神爱的月亮。”
“我对他说……”
“因为我厉害。”少女眨了一下眼睛，“所以能悄无声息地进来。”
“没人看见你吧？”少年忧心忡忡。
“放心吧，没人能发现我，我的能力你还不够清楚吗？”少女跳下屋檐，脚步轻巧地落在地面上，“水墨是我最好的障眼法，这么晚了，那些笨蛋一定在打瞌睡，感知力下降变得迟钝，更不可能察觉到我啦。”
“噢噢噢。”月神爱点点头，“那你怎么来了？”
“现在才问这个？”
“不，一开始就想问了的。”
“来看看你。”少女直白得让人心动，“看看你有没有进步。”
少年顿时脸红，好在天色太暗掩盖住了他的害羞：“宋叔叔不知道吗？”
“我出来为什么要告诉她？”少女不以为然，“这是我的事情，他没资格阻拦。”
说出这话的时候她很骄傲，或许她自己也没想到，这份骄傲将在不久的将来被摧毁至稀碎。
“哦……哦……是这样……”
少年连连点着头，下一秒，他僵住了。脸颊上传来的柔软温热让他大脑放空，整整停顿了十秒，他才像个机械一样僵硬地转过头去，看着表情风轻云淡的少女。
“你……你……你你你……”
“我什么？”宋冰摊手，“怎么？亲了你需要我负责吗？本小姐答应了！从今以后你就跟着我吧！”
“小点声！”月神爱压低声音。
“好的。”宋冰很配合，“那么这位男士，你还需要我配合什么呢？”
“那……这样算是在和我表白吗？”月神爱小心翼翼地问。
“心血来潮的时候随口亲个男人……这样也能算表白吗？你觉得是那就是吧。”
随便的答案，让月神爱的目光一瞬间黯淡下去。
“逗你玩呢。”宋冰拍拍他的头，“那是你的勋章，由我授予的。”
属于你的，少年的勋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