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背道而驰

  顾北柠站起身,在贺停云和陆放期待的目光中开口道:“虽然没有直接指向凶手的线索,但很明显,这是一个蓄谋已久且准备充分的杀人现场。”
  “凶手竭力避免了任何有可能暴露身份的细节,包括绳结,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剑客高手,不该使用如此蠢笨的打结方式,很明显,他不希望我们从绳结上追踪到有关线索。”
  “可是这能说明什么?”陆放迟疑道。
  “说明你先前的猜测是错的,”在这之前,贺停云已经跟顾北柠同步了所有已知的案情,包括陆放对于“江湖侠客蓄意报复”的猜测,“江湖人,快意恩仇,只图心安,不求其他,没必要如此大费周章。”
  “更何况,匈奴使臣一行十余人,只杀一个,不觉得太不过瘾了吗?”
  陆放被顾北柠这句大逆不道的狂妄之言噎住,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可如此一来,案情岂不是更加虚无缥缈?我们手上没有任何可以跟进的线索。”
  “倒也不尽然,任何案子,判断案件性质是至关重要的第一步,这决定了接下来的调查方向,而这个案子显然不只是为了杀人这么简单。”
  陆放心中咯噔一下,不好的预感蔓延开来:“顾姑娘的意思是……”
  “蓄意杀人、故布迷障,很明显,凶手是想要尽可能地将事情闹大,”顾北柠看着陆放仍在犹疑的神色,扔下了最后一块筹码,“陆大人若不信,可派人到街头巷尾听一听,案发不过半日,此事绝对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了。”
  陆放即刻派人出去探听消息,果不其然,一切都被顾北柠言中。
  “对方既然不是为了杀人,而只是借助杀人的手段搅乱局势,那么接下来,一定会出现更多类似的案子,陆大人,顺天府尹负责燕京治安,您这位子,怕是要烫手的很。”顾北柠略带同情地看向他,几乎已经预见了昭仁帝一怒之下将其褫夺官位的场面。
  “顾姑娘!”陆放回过神来,扑通一声跪在顾北柠跟前,涕泗横流道,“顾姑娘,你可得救救我,我上有老下有小,一家子都指望我这点俸禄过活,我丢官弃爵不要紧,可如果因此拖累家人……”
  “陆大人……”贺停云摁了摁额头直跳的青筋,无语道,“我记得你尚未婚配。”
  “谁说的?家里已经在为我议亲了,吏部侍郎董家的小姐,”陆放瞪了贺停云一眼,随即又泄下气,蔫头耷脑地说道,“不过眼下这种情势,这婚事怕是要吹了。”
  “陆大人莫要灰心丧气,找不出凶手自然麻烦,可若找的出,那不就加官晋爵,前途一片坦荡了?”
  “顾姑娘莫要安慰我,这桩案子如此棘手,哪是这么好查的,我怕是要到祖宗牌位前自裁以谢罪了。”
  陆放忧心忡忡地担心着自己的官位,贺停云却在考虑更严重的问题,对方既然打的是浑水摸鱼的主意,那搅乱局势之后,他们想要从中得到什么?
  “祭天大典在即,皇城治安同样紧要,贺少卿,转告贺侯爷,切莫大意。”
  “家父行事一向稳妥,顾姑娘不必忧心。”
  顾北柠略略颔首,心中的凝重却不减分毫,藏在暗处的弓箭已拉满弦,谁也不知道会射向何处。
  身在局中,如何不忧心?
  ……
  顾北柠回到了东阳侯府,月上三更,辗转难眠,她干脆披上外衣起身,想借由溶溶夜色,冲淡心中百转千回的愁绪。
  推开房门,百无聊赖地在院子中漫步,一抬眼,却看到了藏在榕树之后的影子。
  颀长的人影站在树下,肩上落有小巧的榕花,也不知站了多久。
  夜色与月色在他身上交叠,明暗之间,照亮了他低垂的眉眼,一身月色,沾衣欲湿。
  是早先被清荣长公主拒之门外的澹台衍。
  “师兄……”
  澹台衍抬头看向她,眉眼间的淡漠隐隐松动:“阿柠。”
  “师兄既来了,为何不去见我?”
  “我怕你不愿见我。”
  他就这样袒露了他的犹疑和不确定,一向杀伐决断的上位者,第一次主动将选择权拱手让人。
  “我为何会不愿见你?”
  澹台衍沉默片刻,嘴角勾起自嘲的笑:“我也不知。”
  他承认他对顾北柠有私心,而且这私心昭然若揭、丝毫不加掩饰,所以他才会那么肆无忌惮、冲撞礼数。
  他自认问心无愧,可他却不知顾北柠会对此做如何想。
  若她与清荣长公主一样,认定他不过是一时兴起,那他又该如何?
  所谓患得患失,莫过如是。
  “师兄既担心我不想见你,又为何来此?”
  “阿柠,”澹台衍抬眸看着她,泼墨山水般浓郁的眸子里唯独烙有她一个人的身影,天地之间,好像再无他物,“我已经整整一日不曾见到你了。”
  低哑的声音在夜色中鼓荡,带着令人心悸的颤抖和无可奈何。
  纤长浓密的羽睫低垂,顾北柠避开他灼热又脆弱的视线,追问道:“见不到,又如何?”
  见不到又如何?
  日月星辰仍然会正常流转,山河如旧,万事如常,所有的一切都不曾发生变化,可心底的钝痛从何而来?
  生活被凭空撕出了大片的空白,那样大剌剌的空缺,明显到人尽皆知,身在其中的人,更是寝食难安。
  一切与圆满背道而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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