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陈晨的启示（下）
见到赵杰的眉头紧锁 ，陈晨大概也猜到了他的心里在想什么了。
于是，她引导着话题说道：“无论你现在是什么感受 ，我们既然已经把话题聊到了这里 …… 我希望，你能够看到「两个视角」……”。
“第一个视角是：无论你如何理解上面的「两种答案」…… 片面、笼统、阴险、歹毒 …… 你都要明白，他们就像是果实，之所以发生、存在，是因为有滋养它们成长的土壤 …… ”。
“而面对这一现象 ，你要做的是「接受」……”。
……
听到「接受」一词后，赵杰的内心像是被刺激到了什么，突然产生了强烈的不适感，心里闪现出这样一个念头：「什么 ？难道面对明显存在问题的观念，也要接受吗 ？」，但这只是一个闪念，赵杰并没有表达出来。
他只是用一种疑问的语气，重复了一句：“接受 ？”。
陈晨听出了赵杰的疑惑，解释道：“…… 这里我说的「接受」，并不是让你遇到什么事情，都不加甄别的无条件相信 …… 也不是，让你在遇到任何事情时，都故作高深的说上一句「存在即合理」…… 这里的「接受」，关键在于，你要能够接受这件事「已经发生了」的事实，而接下来，你要做的是，理解它们为什么会发生 ，然后，选择你的应对方法 ……”。
听到这里，赵杰对之前「接受」的概念，疑惑顿消，而且，他隐约的感觉到，陈晨所说的这段话，非常值得后续推敲，于是，将这句话默默的记在了心里。
……
见赵杰对自己的解释没异议，陈晨继续说道：“第二个视角是：你需要清晰的认识到，在你目前的日常生活中，那些「非真理」的片面信息，其实非常多 …… 多到你可能想象不到的程度，甚至，你可能已经潜移默化的被很多类似的信息所影响了 ……”。
“你不妨试想一下，这样一个场景：你想要去东方的某处 ，这时，正好有一个声音告诉你，如何到达目的地 ，但你真的按照这个说法去做了 ，你却只能到达北方 …… 如果，面对诸如此类的事情，你因为无法识别方案的真实性，而选择相信与执行 …… 那么，赵杰 ，你觉得，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 ？”。
跟着陈晨的语言引导，赵凡略加思考，忽然有种如梦方醒之感，喃喃答道：“…… 明明是片面乃至偏激的声音，却伪装成为真理的模样，堂而皇之的占据人们的视听，如果我们不能识别这其中差异，听信与践行了这些内容，我们将会 …… 将会 …… 事与愿违 ！……”。
当赵杰自己推理出这个结果的时候，感到一阵脊背发凉，这是因为，他想到，自己实际上就生活在这样的一个世界上，许多虚假偏颇的信息，充斥在各种常见的传媒渠道中，而自己，到底多大程度上已经受到了这些内容的影响 ？已经不敢想象。
陈晨满意的点点头，说道：“是的，即便我们暂时抛开「高考」这件事不谈，当你仔细观察你的生活，将一件件，大大小小的事情看的足够清晰，你会发现「事与愿违」这种情况是非常常见的 …… 为什么会是这样的情况呢 ？我们上面已经解释过了 ，我们的生活中充满了各种位于不同立场的声音，罕有真正客观如实的内容 …… 一个人在这种混乱的信息流中 …… 很难不受到裹挟 …… 如果，你不能利用某种方法，在这种颠倒洪流中，找到一处可以稳定心神的观察之所，你将难理解我接下来要说的第三种答案 ……”。
……
此时，赵杰的心绪，变的有些复杂，他突然产生了一个疑问，那就是：「眼前的这个人，真的是自己的同班同学吗 ？」，为什么 ？自己会突然感觉到，自己与对方，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呢 ？他好像从来没有真正的认识过「陈晨」这个人。
想着想着，赵杰的思绪越发的不受控制，他开始回想生活中的点点滴滴，开始想着那些不经意的日常习惯，是否存在着一些明显错误的认知 ？过去经历的 …… 现在发生的 …… 一时间千头万绪，面色逐渐凝重了起来。
似乎是看出了赵杰的困惑，陈晨适时的说道：“怎么样 ？是不是发现这些问题后 ，意识到生活中需要被推敲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就像一棵大树 ，延伸出无数的分支与根系，盘根错节之间 ，每一件事似乎都足以影响一个人的命运 …… 正所谓：恍恍兮，不知其所来，恍恍兮，不知其所去 …… ？”。
这一段话，似乎像是在代替赵杰发问，可赵杰却清楚，以自己现在的学识来说，恐怕一时间，很难组织出相同的语言，他只能看着陈晨的眼睛，神情复杂的点了点头。
……
“很好 …… 好好体会你现在的这种感受 …… 然后，让我们来看看，第三种答案！”：陈晨从赵杰的眼神中，看到了时机已经成熟，于是，准备引出最后的一个话题。
说着，陈晨看向天空，用引导式的语气说道：“赵杰，你看着天空 ，像不像一块巨大的画布呢 ？”。
此刻的赵杰，内心仿佛失去了重力，无规则的漂浮着，许多原本切实的感受，在复杂思维的交织之下，开始逐渐变的有些虚幻起来，听到陈晨的声音后，他跟着看向天空，只见，淡蓝的天空中，因为没有太多别的东西，似乎随时，都准备着衍生无数的可能。
陈晨的声音继续从耳边传来：“ …… 如果我们现在，尝试在这块画布上，绘画出一台巨大的机器，而这台机器 ，大到目之所及，完全看不到它的尽头 …… 机器之间有无数个大大小小的齿轮，相互咬合，互相驱动着彼此的转动 …… 就这样，机器运转着，运转着 …… 我们无法判断，这台机器最终的目的是什么 …… 但我们可以看到的是，机器上的每个齿轮的行为方式，都取决于其他齿轮的运动 …… 他们之间息息相关，互相影响 ……”。
随着陈晨的描述，赵杰看向天空的眼神，似乎变的有些失焦，在失焦与聚焦的来回浮动间，他仿佛真的凭借自己的想象力，在天空的画布上，看到了一台覆盖整个天空，由无数转动的齿轮，组成的巨大机器。
陈晨的引导之声，再次响起：“…… 我们应该如何理解 ？这台机器的运行方式呢 ？…… 上齿轮咬合下齿轮，左齿轮扭动右齿轮，某个齿轮偏移一个刻度，却需要某个素未谋面的齿轮，进行千万次的轮转 ……”。
“ …… 我们出生在什么样的时代 …… 出生在什么样的地方 …… 有着怎样的父母、亲朋、同学、挚友 …… 每一次承受，每一次选择 …… 我们接受着什么样的言传身教 …… 沉浸在什么样的耳闻目染 …… 擦肩而过的瞬间，相识相知的缘分，随波逐流的岁月 …… 在如此复杂的运行机制下 ，即便是两个「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婴孩，也注定会走向截然不同的命运 ……”。
陈晨描述着，可是随着她的描述，就连她自己的语气中，也逐渐多了几分迷惘的意味。
赵杰没有说话，但他的内心已经受到了巨大的震撼，不知道为什么，他头一次在这种似幻似真的感觉中，体会到了「命运」一词，超越其语法意义的真实感受，他感觉到，在这铺天盖地、无处不在的命运机器之下，自己渺小的连一只蝼蚁都不如 ……
“你现在明白，为什么赵杰是赵杰，陈晨是陈晨了吗 ？”：就在这时，陈晨突然问出了这样一句话。
而这句话，在有些失神的赵杰听来，仿佛是一道电流开关，瞬间连通了某些逐渐被遗忘的意识之海，赵杰的眼前，开始模糊的闪过一个个瞬间：
赵杰出生的那天 ……
在床上与地上稚嫩的爬行 ……
在大人的教导下牙牙学语 ……
幼儿园的经历 ……
第一次出现在小学的教室与校园 ……
初中的烦恼 ……
高中的到来 ……
……
一个个看似平淡的瞬间，却环环相扣，精妙绝伦的将一个婴孩，推动成为了现在的赵杰 ……
随着记忆的流动，赵杰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灵悟，但这丝灵悟，又很快被另外一层，逐渐升起的浓墨迷雾所遮盖。
赵杰的神情，从迷茫又变为了深深的复杂，喃喃道：“ …… 我 …… 好像有点明白了 …… 可是，一切就只能这样了么 …… 有点不甘心呢 …… ”。
随着语气从「明悟」到「复杂」，再由「复杂」到「茫然」，赵杰转过头看向陈晨，用一种复杂的语气问道：“…… 如果一切只能如此 …… 我为什么会想要得到 ？我为什么还有渴望 ？…… 我错了吗 ？”。
时间与空间，好像在此刻凝滞了。
陈晨移开了与赵杰对视的目光，望向远方的天空，坦诚的说道：“ …… 当你的视角，看到这一层时，你就已经触碰到了一种不可言说的东西了 …… 其实很多事情，没什么对错 ，它们只是就那样发生了 …… 我们可以赋予一件事不同的角度，不同的意义 ，可若是探究着背后的究极真理 ，便很容易陷入到一说即错的境地 ……”。
赵杰的眼神缓缓下移，渐渐失焦，仿佛此刻在观察自己的内心。
……
“就拿我 …… 陈晨自己来说吧 …… 我并不觉得，我有什么超凡的智慧 …… 有什么其他人无法企及的东西 ……”：陈晨的声音，此刻似乎变成的某种背景音，一点点的描述着。
“在我还很小的时候，我的父母就使用了很多方法，培养我的阅读习惯与专注习惯 …… 他们可能也不是刻意在培养 ，他们其实就是那样的人 …… 他们读书，我便读书，他们专注，我便细心 …… 是的，他们只是做好了自己，顺便感染了我罢了 …… 而这，却在后来，被老师与同学，当做是了某种提高成绩的超能力 ……”。
“我很难告诉你，如何上课保持专注 …… 因为我从小就养成了习惯，专注对于我来说，就像吃饭、睡觉一样正常 …… 我并没有比你高明多少 ，只是恰巧就是能做到 ……”。
“我没有必要为自己制定一个，每年阅读一百本书的计划，我只是闲得无聊，就会拿起书来看看 …… 自然而然的，就读了很多 …… 这真的有什么了不起吗 ？我并不觉得 ，我只是在以自己的生活方式，活着罢了 ……”。
“至于 …… 我的父母为什么是这样人 ？我的成长环境为什么是如此排列组合的 ？…… 这些种种，若是向前推演，根本看不到头 …… 我的生活方式，恰好被当下的环境，这个时代所推崇，于是我成了人们眼中「学霸」，其实，说到底 ，一切都只是恰好如此罢了 ……”。
“往前推演，在战乱年代，我的贡献比不过将军 …… 往后推演，我的财富与社会地位，可能比不过网络红人 …… 在球场上，我比不过「孙强强」 …… 在共情与想象力层面，我也比不过你赵杰 …… 可是，我们这些人，真的有所谓的孰高孰下吗 ？…… 到头来，不过是命运河流中的漂泊浮萍罢了 …… 在大势的席卷下，浮浮沉沉 ……”。
“许多事，都是人为定义出来的概念罢了 …… 这部戏也许我是主角 ，下部戏，可能你就是主角 …… 一个人聚光灯下的光芒万丈 ，可能只是为了推动另外一个人，做出一个看似不起眼的小小决策 ……”。
……
原本，在赵杰的意识深处，有一个非常强烈的执念，这个执念，似乎试图不断告诉赵杰：「…… 讨论这些玄乎的东西有什么用 ？赶快找到提高成绩的诀窍 ，考上名牌大学，惊艳所有人，才是正道 ……」。
但这股执念，却在陈晨的话语中，像一个自惭形秽的乞丐一样，被死死的按在了赵杰意识海的角落。
陈晨的一系列表述，犹如天神下凡一般，具有一种难以抗拒的巨大力量，这种力量大到，试图要将赵杰这个卑微的蝼蚁，强行提升到可以俯瞰沧桑的视角。
赵杰沉默的片刻，似乎有了一丝明悟，喃喃道：“ …… 也许 ，正应了那句话，我们能做的，只是做好当下的选择 …… ”。
陈晨看了一眼赵杰，没有说话，也没有对赵杰的喃喃低语，做出任何「或肯定，或否定」的回答。
她只是慢慢的抬起双手，各自放置在自己的耳朵两旁，做出了一个「招风耳」的动作。
赵杰不太理解陈晨这个动作的含义，但他隐约的感觉到，今天的话题，已经到了「不可言说」的地步，许多东西，一旦被翻译成语言，就会自动进入一种未窥得全貌的狭隘状态。
一说即错。
……
就在这时。
“铃铃铃……”下课铃声响彻了整个校园。
而这赵杰往常颇为喜欢与期待的铃声 。
此刻，却显得异常刺耳……